直到淑妃和一众女官、宫女、内官缓缓离去后,隐身在柱子后的凌晨才皱起眉头。
这位淑妃娘娘有点表里不一啊,不就一只癞蛤蟆吗?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这么拐弯抹角的干嘛?
你替我收容疙瘩宝,我也不会就此感恩戴德,帮你做些什么。你对我恶语相向、态度糟糕,我也不会对你产生敌意。
只要你别折腾,让大郑安宁稳定,我们就是天然的盟友。如果你有远大的理想,哪怕我爱上四十岁绝经的你,不嫌恶心的滚到一个被窝里去打扑克,也照杀不误。
这年头的Npc戏这么多吗?
那名内官敢阻拦凌晨入宴,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刻意制造他与淑妃的偶遇。否则一个普普通通的死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统率京畿所有军队的殿帅?
文训早已有言在先,皇宫禁中,凌晨无有不往。他家没连wifi还是被全皇宫的人孤立了?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所以,当凌晨被拦下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今天一定是有人要见自己。那就陪对方玩玩,看看是哪座山的猴子腚这么红。
否则,他只要单个动动耳朵,手中装着疙瘩宝的鸟笼自然就隐身了,还用得着跟他在这废话?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由我决定。
今年的蝉鸣宴会没什么新奇的,随便吃了两口凌晨就回家了,顺带还给青柠带了一包用菏叶包裹的水晶鱼片。
距离生完孩子已经过去四个月了,青柠的脸蛋没有多大变化,但是胳膊、肚子和小腿都有些浮肿,凌晨猜测她心情不好可能是和这个有关。
女孩子嘛~多少都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和身材,谁也不想自己变成一颗胖球不是?
尽管内心觉得无所谓,但是为了能让她开心,尽快走出产后抑郁,凌晨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不惜穿上女装给青柠跳过极乐净土。
现在,青柠正在满头大汗的做着凌晨教给她的开合跳和胯下击掌。见到凌晨回来了,青柠依旧没有停下运动。
“相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凌晨将水晶鱼片放在桌子上后,走到搭了围栏的床边,看着用奇怪的姿势睡的正香的腰果,淡淡的回答道:
“宴会厅里面太吵了,我不喜欢那种吵闹的氛围,捞了两筷子就回来了。对了,我去尚食局给你打包了一份水晶鱼片,感觉还不错,你一会尝尝。”
“嗯~”
青柠动作不停,鬓边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脸上,下巴上的汗珠滴落下来,虽然穿的轻薄,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透了。
“我今天跳了三百多下跳绳,相公做的那个竹制呼啦圈我也会扭了,现在终于不会再掉下来了。”
青柠对着凌晨炫耀自己的成绩和突破,凌晨听的莞尔一笑,目光中尽是宠溺:
“嗯,今天比昨天会的东西多一点点,就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娘子戒骄戒躁,保持干劲,继续努力。”
青柠听得直接翻了个白眼:“这场面话,留着等你女儿长大以后对她说去吧~”
呃……
“柠儿,你有没有看过一出戏,叫《不要和陌生人人说话》?”
青柠侧对着凌晨,手中的动作不减,脸上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嗯?这是梨园新出的戏吗?”
凌晨嘿嘿笑着说道:“不是,梨园演不出这戏,就是……里面有个叫安嘉和的,他对自己的娘子可好了,我一直想学习他~”
“呼~呼~好端端的学他人干嘛?相公对我挺好的,我不羡慕他人。你也别学,听到没?”
“噗……好。”
凌晨低下头都快笑抽了,要是大郑有手机有网,他高低得给青柠见识一下什么叫来自变态家暴男的深情爱意。
望着努力运动的老婆和襁褓中熟睡的女儿,凌晨翘起二郎腿,两手交叉搭在膝盖上,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
窗外传来金水河畔的起伏蛙鸣,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孩子睡的香甜,夫妻灯下闲话,没有对前途的迷茫,没有对未来的焦虑,一切都是那么温馨安然。
心满意足。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郑真好。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睡醒后,凌晨就收到了一个让他心情不那么美丽的消息——
聂无为去世了。
老头子是开封府治下许县的一个平凡乡绅,凌晨第一次认识他,还是当年冯延走马上任开封城那会。
彼时的大周动荡不安。北方应开疆刚刚击败贺唯忠率领的朝廷大军,东边青州安王赵世中刚刚扯起反旗,开封城中校尉成万和别驾孙礼互相勾结,想要弄死冯延自主创业。
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冯延紧急调动颍川府各地精干官吏进入开封,其实就是安插亲信控制府衙大权。凌晨和聂无为皆在此列。
只不过其他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而这位老者已经年近七旬了,依旧拖着垂老之躯奔赴开封上任。
老头私下里人品怎么样凌晨不清楚,但他确实为颍川父老做了许多实事和贡献。
当初全颍川的父老忙碌奔波,积攒钱粮军械,扩充皂吏更夫,因此才没有在乱世中被其他州府吞并或者侵扰。这其中就有聂无为的身影。
冯延与凌晨前往邺城赴孙芝的鸿门宴,是聂无为和一众官员武将,辅佐张承留守在颍川府,才保得一方平安。
后来在引进人才、招揽北方难民时,老头说话都喘气,但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与凌晨、张承商议制定事情的具体细节。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确实不容易。
颍川府能够成为开封府,开封城能够成为天下京师、大郑帝国的心脏,聂无为是出了力的。
历经两朝,宦海沉浮;老骥伏枥,引亢嘶鸣。
真正做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国士无双。
想起他那垂垂老矣的佝偻背影、遍布老年斑的沧桑面孔、累到总是双肩起伏、努力呼吸的神态模样,以及披着衣服伏在案桌上,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握着毛笔,努力想要看清纸上字迹的模样……
一念及此,即使是凌晨这样凉薄的人,也不禁红了眼眶。
在解二的陪同下,凌晨只穿着一身便衣,骑马来到了聂府。
门头挂着白色灯笼,家丁和下人都头戴素巾,身着麻衣。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都是些下级官吏和拄杖老者。
走进府内后凌晨才发现,这里只是一座三进院落,相比于其他乘风而起的颍川士族,聂无为家里确实有些寒酸了。
神情肃穆的取来褐香点燃后,凌晨默默拜了三拜,将香柱插进了陶制的香炉中,望着灵牌一言不发。
“取笔墨来。”
听到凌晨要笔墨,聂无为的大儿子,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子连忙叫儿子端来笔墨纸砚,凌晨用毛笔饱蘸浓墨,思量一番后,挥笔落毫——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年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亡只在谈笑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落款:凌晨。
他刚刚题完挽词,冯延和张承就联袂而来,看到凌晨也在这里后,二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各自面露伤感之色。
点头示意后,凌晨走到一旁的贵客席坐下,冯延和张承也挨个敬香祭奠,完事后来到了凌晨身边,一同落座。
“唉……”
冯延看着往来祭拜的宾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跟聂无为认识的也早了,还是临颍知县时就已经有所接触,后来更是一路同心协力,方有今日。
多少艰难困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时候,聂无为却驾鹤西去了,怎么不叫人唏嘘感慨呢……
“聂老……对陛下、对开封百姓都是有功的。”张承闭上眼睛,吐出这么一句。
“生死有命,就这样吧……”
伤感和悲戚的氛围充斥在正堂灵柩前,儿孙们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女眷们带着尖尖的孝服,掩面哭泣。宾客们小声交谈着,个个都神情严肃,愁眉不展,为之哀恸。
“聂老为官多年,清正廉洁,又不喜钻营媚上,所以前半生一直有志难伸。若不是赶上风云际会,怕是这辈子就这样碌碌而终。”
今天的张承跟往常不同,话多了不少,似乎有很多心事,不吐不快。
凌晨接茬道:“时也命也,终究还是让他赶上了,这一辈子没白活。从龙建纲,史官自然会记上一笔,也能给子孙留下一份萌阴。人生如此,也足了。”
听完凌晨的话后,张承摇头说道:“并非如此,聂老为官一生,所做所为令人钦佩。但他的子孙皆是平庸之姿,就说那长子聂孝义,空承许昌县伯,不会机谋巧算,更不通商贾营生,唉!”
凌晨听得一头雾水:“那又如何?陛下迄今为止并没有层递削爵的旨意,只要爵位还在,日子总能过下去。”
“话不是这样说,屋有千两金,难挡败家子,他那长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三十好几了也没个功名,整日流连花船绣坊,不知创业之艰。
我听说前些日子还把聂老唯一的喜玩拿去金玉阁抵了钱财。今日聂老骤然逝去,那小子迄今为止还没出现,怕是昨夜又睡在哪个芙蓉帐呢。喏,那边负责接待的那个,是聂老的二孙。”
听到张承说完这些,凌晨人都傻了,那可真是子孙不肖啊……
“祖父——!!”
就在三人静坐闲谈时,从屋外冲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眼窝子发青,衣服都没怎么穿好,连滚带爬扑到灵柩前,趴在棺材上就失声痛哭起来。
聂无为的大儿子聂孝义看到这个不成器的逆子竟然以这副荒唐样子来到灵堂,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抖着手指着他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谁知对方却不管不顾,鼻涕眼泪都滴落下来,拉成丝了都……
冯延见状,就起身准备离开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情况下他继续待着有失身份,也不好待。
老上司都起来了,张承和凌晨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聂孝义见到兵部尚书和京兆尹、殿帅同时起身,心中一惊,连忙跑过来拱着手赔礼道:“家有逆子,失礼无状,叫几位大人见笑了。”
冯延摆手说道:“无妨,本官也是前来吊谒老同僚,顺便闲坐歇息。朝中事务颇多,不便久待,你且住,不必相送。”
聂孝义连忙恭恭敬敬的说道:“自然是国事要紧,尚书大人请~”
客套完后,三人一起走出正屋,穿过院子来到了聂府大门前。
冯延和张承各自和凌晨道别,钻进了护卫随从层层保护的轿子中,凌晨立在大门口的石狮子旁,目送着他们远去。
“我们也……”
正当他准备跟解二也离开时,突然语气一顿。
因为他看的一群眼瞅着就不像正经人的家伙停在了聂府门前。这帮人挎刀骑马,各个神色桀骜,言谈笑闹,行为举止颇为放荡。
在刚刚去世了老人的宅门前嘻嘻哈哈,这特么能是好人?
凌晨背起双手,就这么立在石狮子旁,看着领头的那个锦衣少年握着马鞭,领着四个随从说说笑笑的进入了聂府。
老聂这辈子真的不容易啊,常言道:一了百了;有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
估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都死了,还能有一劫。
凌晨抬动脚步跟了进去,解二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这帮不速之客,祭拜的时候轻率敷衍,弯腰鞠躬的时候都没有低头,总是带着一股轻浮的笑容,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插香的时候竟然用单手。
“聂县伯,令尊去世,晚辈深觉哀痛,希望你也能节哀顺变。”年轻人背着手打量着灵堂里的布置,一颗脑袋一上一下的晃着,惹的屋内宾客纷纷侧目怒视。
聂孝义也皱起了眉头,冷哼道:“足下是何人?能拨冗前来祭奠家父,老夫感激不尽,可若是趁机寻衅滋事,可别怪老夫扫地失礼了!”
年轻人丝毫不在意,轻蔑的歪着头看了看眼前的聂孝义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趴在灵柩上痛苦的聂游之。
“令郎以这座府邸房、地契为抵押,在我这里记了两千两纹银,这是字据,还请聂县伯过目。”
什么?!
聂孝义满脸震惊的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字据,颤抖着双手握住,一行一行的看完,顿时仰面朝天。要不是二儿子及时上前托住,怕是要直接倒地不起。
“逆子!!!!”
整个灵堂顿时乱作一团,许昌县伯挥舞着一道灵幡追着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大儿子抽打,二儿子面色焦急的阻拦。五个不速之客立在中央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毫不在意甚至还有点看戏的意思。
宾客们更是满脸抓马,女人们哭的声音更大了,乱作一团。
马来隔壁!
凌晨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快步走进屋子里,旁若无人的拨开那四个挡路的壮汉,走到祸根苗背后,拽着他的衣服将对方扯转过来。
“足下何人?”
“你是谁家的小子?”
这位年轻的债主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的凌晨,伸手制止了随从们想要上前的举动。
他很会察言观色,眼前这人虽然年纪跟自己相仿,但那一身上位者的气势却怎么也掩藏不了。而且对方根本不把自己的随从们放在眼里,一开口就是老气横秋的长辈口吻,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贸然得罪对方的。
“我……在下洛阳蒲家,蒲盛。”
“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在人灵前要债?刚才兵部尚书都是双手敬香,你哪来的胆子单手插香的?”
“足…足下是……”
“我叫凌晨。”
蒲盛听到这个名字后,双眼浮现出一丝迷茫,京城姓凌的纨绔子弟,好像没有听说过啊……
好像就只有那个……哎?
蒲盛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命整合自己听说过的信息,直到和眼前的人渐渐重合,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额头上冒出了微微细汗。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可……可是殿……殿帅?”
凌晨毫不客气的推开他,冷声说道:“既然你还有点见识,那为何要做出如此失礼之举?灵前要债,亏你干得出来!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别想竖着离开这里。”
蒲盛“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面色苍白的说道:“禀…禀将军,实是聂府游之公子在小人这儿支了银子,已经逾期两月,怎么要都躲着不还,小人实在没办法了,才……才出此下策。
适才只是无奈之举,并非对老县伯心存不敬啊!长者逝去,小人再怎么混账,也不敢借此无状,只是……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在聂无为的灵前,凌晨不想在弄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一脚踢在蒲盛身上,怒喝道:“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滚去重新敬香!”
蒲盛如蒙大赦,挨了一脚不但没有恼怒,反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爬起来跑到桌子前,颤着手重新取了三根香,恭恭敬敬的点燃,领着四个一脸懵逼的随从,规规矩矩的鞠躬。
双手捏着香柱插进香炉里后,蒲盛又整理好身前的垂衫,庄重的跪了下来,多磕了三个头为刚才的行为赔罪。
凌晨皱眉瞅着他们,这才心里舒坦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