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不甚好听,但大景向来言论自由,莫说是这小事儿,便是谈论今上也无妨。
周县令并不言语。
“大家说的有道理。”孟大嫂想着家里的小罐子,虽觉有些心疼,但还是坦然道:“我们愿意承担一部分医药费。”
“我家也是!”
赵铁匠哪里肯输给一个女子,抬手拍着胸脯道:“我和孟家一人出一半!”
“好好好!\"
“可不是嘛,这两家人倒是挺讲理的,要是碰上那不讲理的,可又有的闹了。”
“谁说不是呢。”
“按大景新律:非本意致人亡者,须按其家境给予判决,重则服役十五年,轻则八年,非意致人伤者,需赔付医钱,若至其伤者不止一方,则钱需平摊以赔偿伤者。”
周县令说着,又将书翻回到刚刚那页:“然知过而改为善,所损财物在六贯之内,则可与官府共摊,若需赔财超六贯,其余自补之。”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太懂啊。”
“这有什么不懂的?”
立马有身着长衫的人解释道:“意思是说,六贯之内要赔的钱,官府可以帮忙赔一半,但是超了六贯,其他的就要自己补,意思就是,官府只补六贯以下的钱,这是帮忙兜底呢,毕竟六贯钱可不是小数,就算折半也是三贯钱,三千文钱呢,啧啧啧……”
“是这个意思吗?”
有人开口询问,周县令点头:“这位说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宣布,赵孟二家无罪,但要按规矩补贺老的医药钱,若数额在六贯之内,官府可平摊一半,其余就需你二人平摊自补,可有异议?”
“草民没异义。”
“草民绝无异义。”
百姓们连声叫好,贺老爷子更是恨不得飞上天去:“青天大老爷啊,好官府啊,好人啊,等我家大郎回来,我要跟他喝酒!”
孟大嫂赶忙接话道:“那晚辈就帮您买只两只鸭,就算赔礼了,您别嫌弃哈。”
“我也给您买几只。”
“好,这几日也值了。”
“哈哈哈哈……”
声声谈笑中,最欢喜的无异于两位当事人,原本便有准备,如今倒得了意外之喜,虽说还要赔钱,但能省下不少。
“这新律果真不错。”
“是啊,青天老爷。”
“谁说不是呢,瞧瞧咱们以前过的什么苦日子。”
百姓们聊着聊着,欢欢喜喜散去,匆匆忙忙唠叨。
“哎哟,戏看完了,背上的小家伙闹腾好一阵了,我得背他回去喂奶。”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灶上还炖着东西呢,这一下都烂透了,那味儿都不正了!”
“爱嚷嚷嚷嚷,我家的衣服还在水里呢!”
……
回家的路上,孟秋拽着娘的手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是你,娘,你怎么知道是我们有错在先的?”孟秋疑惑不解:“当时就我和香儿姐,还有贺爷爷三个人,咱们家跟贺爷爷也不是很熟,而且,你也没单独见过他。”
“因为娘猜的。”
“猜的?”孟秋还是有些不信:“这怎么可能?……”
“你这几日总是没精打采的,虽然也没有把事儿挂在脸上,但就是一些不经意间,所以娘才会猜。”
孟大嫂越说越欣慰:“你是我女儿,我自然是更相信你,所以旁人说什么,娘不信,即便是猜,我也只当你是看着贺老爷子判了刑,心中不忍而已,可昨日你在我面前,我便猜了三四分,今日走的时候,我又猜了三四分,这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娘,对不起。”
孟秋低着头,声音弱了下去:“我给你丢脸了,还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没事儿。”
孟大嫂说道:“犯错很容易,改正很难,你能去做,你能告诉娘你错了,你能在人前说你错了,这很勇敢,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多少人都没这股子勇气,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你做得很好,你是娘的骄傲,娘很高兴,你爹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娘……”
“回家。”孟大嫂说着牵起她的手走:“咱们去集市一趟,今日再买些肉吃。”
“嗯。”
二人并肩而行,孟大嫂忽然想起多年前夫君娶自己过门的那日晚上,盖头被揭开之后,那双静如春水的眼。
她与夫君遵的都是父母之命,这桩婚事算起来算她高攀,她一字不认识,陪嫁也无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夫君家境比她好,读过几本圣贤书,带她也好,只是家中婆婆多有刁难,让她有时也会痛不欲生,觉得为人不如为畜,期盼自己香消玉殒。
实在忍无可忍,她怨气冲冲回了娘家哭诉,娘家人只叫她快些怀上孩子便熬过去了。
“……”
她回了婆家继续忍着,许是心中狭隘,实在是忍不得,在某一晚的床笫间默默流泪。
“娘子,你有心事吗?”
身后人翻过身紧贴着她的后背,手摸上她的脸颊。
“能不能跟夫君说说?”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夫君坐起来,将她从床上轻轻拽起,为她擦了泪,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
你问你娘啊!!!
成天指指点点,这不好那不好,明明她只是个人,却被当驴牛使,插着腰仿佛至高无上,开口总爱指桑骂槐,她一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了?!
她半坐在床上,低头不语。
她能怎么说?
难不成说你娘欺负了我?
说了又能如何?
这世间,有多少男子会偏向自己的妻,大多不都是向着亲娘吗?
就如她娘家嫂嫂那般,曾经那么的活泼开朗,言笑晏晏一个人,嫁到家里来之后,哥哥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娘不容易,你要如何如何……
嫂嫂在家里如今活得像个透明人,沉默寡言,若非有几个孩子日日在旁边晃,她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你不信夫君,是不是?”
她仍旧没有回答,眼前人与她成婚将将一月,头一回见面便是那红盖头下的新婚夜,她如何能信,总归这些都该是女子要吞下的苦,说也无用。
“娘子,你我本是一体,你跟夫君说说,成不成?”
她想说,可她哪里能说,男子与女子想的本就不同,有些事情并非说了就能解决。
若是夫君去跟婆婆吵起来,这又是她的不贤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