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无边无际。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包裹着残存的意识,像沉入万米深的海底。
战琦感觉自己是一粒尘埃,在永恒的寂静中漂浮。没有痛楚,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自己”这个概念。只有那最后的画面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在意识深处缓慢下沉:幽蓝的数据光柱、王胖子不甘的咆哮、疤岩疲惫而复杂的独眼、还有……坠向黑暗深渊的失重感……
然后,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尖锐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针,刺破了这永恒的寂静。
嘀…嘀…嘀…
规律的,机械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节奏感。
这声音……有点熟悉?
紧接着,是另一种感觉。不再是虚无。是……触碰。一种光滑的、略带弹性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东西,紧贴着他的后背和手臂。还有……束缚感?手腕上、胸口……似乎被什么柔软的带子固定着?
再然后,是气味。浓烈的、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这铁锈味极其微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他混沌的意识,唤醒了最深层的恐惧!
王胖子!
消防斧!沾满血污的斧刃!
“呃——!” 一声嘶哑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猛地从战琦喉咙里挤了出来!
意识如同被强行拉出水面的溺水者,瞬间被剧烈的感官冲击淹没!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胸腔深处、从左臂、从全身每一个角落同时爆发!尤其是胸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要把肺叶从肋骨间硬生生扯出来!左臂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完全无法动弹,只有一阵阵钻心的、麻木的剧痛传来。
光线!刺眼!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一片模糊、晃动的惨白光芒,如同手术灯般无情地照射着他!
“嘀嘀嘀嘀——!” 那规律的机械声瞬间变得急促、尖锐!如同警报!
“醒了!他醒了!快!通知李医生!” 一个带着惊喜和紧张的年轻女声在耳边响起,很近。
“血压在升高!心率150!稳住!” 一个沉稳些的男声紧接着响起。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战琦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眼帘。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刺眼的光晕和晃动的色块。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嵌入式无影灯。冰冷的金属输液架。透明的塑料软管,连接着他插着留置针的手背,里面是淡黄色的液体。
这里是……医院?
他转动眼珠,视野艰难地移动。
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正一脸紧张和关切地看着他,手里拿着记录本。旁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中年男医生,正低头查看旁边一台闪烁着数字和曲线的仪器屏幕——心电监护仪。那急促的“嘀嘀”声正是从那里发出。
“战琦?战琦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护士俯下身,声音很轻,带着安抚,“别紧张,你在医院,安全了。你遭遇了车祸,伤得很重,但手术很成功,现在在IcU观察。”
车祸……IcU……
滨河路……卡车……刹车失灵……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更清晰的画面汹涌而来:巨大的空间裂隙!强行融合的城市与森林!王胖子滴血的消防斧!疤岩和战士们的骨刃!悬浮的投影仪残骸!那吞噬一切的幽蓝数据光柱!
“呃…啊…” 战琦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记忆的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想挣扎,想坐起来,想确认自己到底在哪里!但身体的剧痛和束缚带让他只能徒劳地扭动了一下!
“别动!千万别动!” 医生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严肃,“你肋骨骨折,左臂尺桡骨粉碎性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内出血刚止住!乱动会要命的!”
骨折……内出血……IcU……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战琦混乱的意识上,带来一丝荒谬的“真实感”。他真的……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在滨河路车祸现场?被送进了医院?那之前的一切……原始森林、投影仪、疤岩、王胖子……都是濒死的幻觉?一场颅内出血引发的荒诞噩梦?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虚弱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不!太真实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那种空间撕裂的恐怖!王胖子那充满暴虐杀意的眼睛!疤岩骨杖断口残留的光芒!还有……最后坠入黑暗前,疤岩那句如同烙印般的话语:“…罪器…归零…契约…已成…你…该…回去了…”
契约?什么契约?
“手机……” 战琦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的音节,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那部……哪怕在“噩梦”中也至关重要的手机。
“手机?”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你的随身物品在入院时都登记保管了。放心,钱包手机都在,等你好些转到普通病房,家属可以领给你。” 她以为战琦在担心财物。
家属?战琦心头一紧。他在这座城市孑然一身。
“他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可能,别让他太激动。” 医生低声对护士嘱咐了一句,又转向战琦,语气放缓,“战琦,放松。你现在很安全。车祸很严重,你能活下来是奇迹。滨河路那边大塞车,救援来得慢了点,但好在有个路过的司机第一时间报了警……”
滨河路……车祸……
战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信息。
“车……卡车……” 他艰难地吐出词。
“对,一辆重型卡车,刹车失灵,全责。司机……” 护士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司机当场就……没了。你被撞飞出去,落点离车头很远,算是万幸。”
卡车司机……死了?老刘?!
一股寒意瞬间从战琦脚底窜起!老刘……那个给他发警告录音的老刘?他死了?!是意外?还是……灭口?!
“你昏迷了三天。” 医生补充道,看着监护仪上逐渐平稳下来的心率,“颅内有轻微出血,但已经吸收了。肺部有挫伤,所以呼吸会痛。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配合治疗,明白吗?”
三天……他昏迷了三天……
战琦虚弱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疲惫不堪。护士和医生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体征,低声交流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仪器环绕中。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嘀…嘀…”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的声音?
等等……窗外?
战琦再次睁开眼,艰难地扭动脖颈,望向病房一侧的窗户。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露出一条缝隙。
窗外,不是他熟悉的城市黄昏景象。
天色是一种……诡异的、压抑的灰绿色!如同被泼洒了劣质的颜料!厚厚的、粘稠的云层低垂,缓缓翻滚着,透不出一丝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汽车尾气、潮湿腐烂植物和某种……铁锈般的腥甜气息?这味道透过IcU病房高效的空气过滤系统,依旧顽强地钻了进来!
这绝不是正常的城市空气!
战琦的心猛地一沉!他死死盯着那条窗帘缝隙,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灰绿色的天幕下,远处城市的轮廓线……扭曲了!
几栋他熟悉的地标性摩天大楼,如同喝醉的巨人,以不可能的角度倾斜着!其中一栋的顶部,被某种巨大而狰狞的、覆盖着深绿色苔藓和藤蔓的……黑色岩柱?硬生生地刺穿、顶起!那岩柱的形态……像极了原始森林里那些覆盖苔藓的巨树树干!粗壮的墨绿色藤蔓如同巨蟒,缠绕在倾斜的楼体上,勒进玻璃幕墙!
更近一些的地方,医院隔壁街区的一座购物中心楼顶,竟然……生长着一片茂密的、形态诡异如同巨大蕨类植物的……绿色阴影?!在灰绿色的天光下,那些巨大的叶片随风摇曳,投下令人不安的斑驳影子!
“嗬……” 战琦倒抽一口冷气,牵动了胸口的剧痛,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如同被撕裂!但他顾不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是梦!
那一切都不是梦!
两个世界……真的在融合!而且……就在他昏迷的这三天里……融合已经开始了!就在窗外!就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疤岩最后的话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罪器…归零…契约…已成…”
归零?那道幽蓝的数据光柱确实强行闭合了滨河路那道最大的裂隙,把他“送”了回来。但显然……它没能阻止整个融合进程!只是……暂时延缓?或者……他完成的那次“归零”,本身就是融合进程的一部分?
契约?什么契约?他和谁?和那部……已经彻底碎裂、消失的手机?还是和……疤岩代表的那个世界的力量?
极致的恐惧和混乱几乎要再次将他吞噬。他猛地看向自己被束缚带固定着的右手——那只在最后时刻死死攥着手机、砸向投影仪残骸的手!
右手手背上插着留置针,缠着胶布。但露出的手腕和手背皮肤上……赫然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血痕!
那不是擦伤!也不是输液造成的!
那血痕的形状……扭曲、复杂,隐隐透出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暗沉光泽!像是……某种被强行烙印在皮肤上的……符文?!而在这些暗红血痕的深处,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似乎……残留着一丝丝……土黄色的光晕?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战琦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这是……疤岩最后隔空那一抓?!“以血为引!罪器之契!” 他说的……是这个?!
这诡异的血痕……就是那个契约?!
就在他心神剧震、死死盯着手腕上那暗红符文的瞬间——
“吱呀——”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护士服、推着治疗车的年轻护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微笑:“23床战琦,量一下体温和血压哦。”
护士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很麻利。她熟练地拿出电子体温计,示意战琦张嘴。
战琦顺从地张开嘴,含着体温计,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手腕上那诡异的暗红血痕上,心脏狂跳。
护士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一边等着体温读数,一边习惯性地看向墙壁上悬挂的液晶电视。电视是关着的,黑屏如同镜子,映照出病房里模糊的景象。
“唉,这鬼天气,都三天了,还是这样灰蒙蒙的,怪瘆人的。” 护士随口抱怨着,打破了病房的寂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缓解气氛,“专家说是百年不遇的特殊气象现象,叫什么‘全球性生物气溶胶异常扩散’……听着就玄乎。外面好多地方都乱了套了,尤其是滨河路那边,听说……”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恐惧,“……听说清理现场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撞你的那辆卡车的刹车油管碎片!还有那个卡车司机的消防斧!警察翻遍了周围,连斧头影子都没见着!你说怪不怪?就好像……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嗡——!
护士的话,如同一个炸雷,狠狠劈在战琦的脑海!
找不到刹车油管碎片……消防斧……凭空消失?!
王胖子!那把沾满恐狼和他自己鲜血的消防斧!
它……也跟着……穿过来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战琦的脊椎!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含在嘴里的体温计似乎都变得冰冷刺骨!
护士没有注意到战琦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剧烈收缩的瞳孔。她自顾自地取下体温计,看了看读数:“嗯,37度2,有点低烧,正常范围。” 她拿起血压计袖带,准备给战琦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