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徐孝先与陈善举在书房竟然谈了一个多时辰。
而原本热闹喧嚣的陈府上下,不知从何时变得安静了下来,甚至外面就连走动的脚步声也变得稀少了很多。
陈善举望着手里只剩下茶叶的杯子,摇头一笑,随即看向徐孝先:“若是三年前在我上任浙江布政使前就好了,可惜啊……今日才让你我相见。”
“那陈大人准备好了?”
徐孝先微笑问道。
陈善举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厅堂说话如何?”
“好。”
徐孝先跟着起身。
陈府今日来此的宾客几乎已经全部一脸疑惑的离开了陈府,只剩下了一些亲朋还在观望着。
厅堂内,钱塘、仁和以及其他几个县令还在。
吏科给事中叶镗同样在座。
看着徐孝先、陈善举先后神色平静的走进来,众人不由都站了起来。
陈善举眼含微笑,扫视众人一圈。
深吸一口气道:“让大家久等了,原本今夜为各位大人准备的宴席,要让各位大人失望了。”
随即看向了徐孝先,而后对众人介绍道:“北镇抚司掌印镇抚徐孝先徐大人,今日来此……是奉皇上之命。所以今日陈某就不招待各位了。
各位大人请。”
虽未明说,但其中的意思,让厅堂这几位身处官场的官员自然是一听就懂。
有摇头叹息的,有心头翻江倒海的,也有可惜自己这几年送出去的银子的。
但最终,一个个则是神情复杂的看着陈善举,而后叹息着迈步离开了陈家厅堂。
原本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陈府,此时在他们眼里写满了破败与萧条,寒风吹过,陈府大门口一个时辰前还热闹非凡的街巷,此时变得沉默空旷。
仿佛蒙上了一层诡秘深沉的面纱。
厅堂内,此时只剩下了呆呆愣在原地的叶镗。
陈善举苦笑着,道:“原本还以为能够与叶兄结为亲家,如今看来是陈某毁约了。
好在并未连累到叶兄疼爱的小女,回头跟她说一声,是陈伯伯我对不住她。
当然,叶兄也应该感谢徐镇抚才是。
毕竟,若是徐镇抚晚来一天的话,怕是叶兄肠子都要悔青了。”
陈善举此时情绪格外的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自我调侃一番。
叶镗望向旁边的徐孝先,神情同样复杂。
挤出笑容道:“仇鸾一案,叶某在京城就已经听说徐镇抚的威名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徐镇抚就已经从锦衣卫脱颖而出,能够独当一面了。
想来也是皇上慧眼识英才,叶某在这里恭贺徐镇抚了。
他日回京后,还望徐镇抚能够通融一番,允叶某探望陈兄。”
叶镗最后的话语说的很真挚诚恳。
旁边的陈善举愣了愣,心头闪过一抹暖流。
想不到他陈善举到了如今这般局面,叶镗竟然还如此重情义,即没有拂袖而去,更是没在徐孝先跟前跟他撇清关系。
“那是自然。”
徐孝先微笑着点头道。
叶镗流露出放心的笑容。
旁边陈善举神色凝重,看着叶镗真诚鞠躬:“给叶兄添麻烦了,府里的事情还望叶兄能圆满着解释才是。”
叶镗收起笑容,神情同样凝重,皱着眉头想了下后,缓缓开口道:“陈兄一事儿皇上那里自有决断,但想来徐镇抚向皇上上疏时,才能判断皇上对陈兄一事儿的态度。
所以……一切还要看陈兄自己如何决断了。
至于婚事,不妨等陈兄进京之后,皇上有了决断再议如何?”
叶镗一番话说完。
不只是陈善举震惊的看着他,就连徐孝先,也是诧异的望向了神色凝重的叶镗。
随即,不只是陈善举明白了叶镗的意思,徐孝先也反应了过来。
而且如此一来,还能在朝堂之上捞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好名声。
“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儿多大,即便是徐镇抚愿意在奏疏上帮我美言,但皇上那里的决断可不是人能左右的。”
陈善举这是提醒叶镗,万万莫要意气用事才是。
叶镗洒脱一笑,道:“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算是往后陈兄有个三长两短的,正和与正中想来也还有机会不是?
就算是发配从军,若是能够立下决心为朝廷誓死守卫边疆,那么往后重振陈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完后,叶镗便昂首挺胸走出了厅堂。
徐孝先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叶镗的背影,耐人寻味道:“你们二人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暗通款曲,是不是太不拿我当回事儿了?”
陈善举呵呵笑了起来,随即又摇了摇头。
道:“若是徐镇抚有心阻止,尤其会任由叶镗把话说完才离开呢?而且我相信,只要徐镇抚出言相阻,叶镗也会识趣的闭口不言不是?”
“陈大人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就请皇上决断吧。”
“多谢徐镇抚了。”
陈善举行礼谢过徐孝先,随即长叹口气,道:“放心,徐镇抚待我以仁和,我自然也愿意心甘情愿配合徐镇抚的审讯。”
“那陈大人开始给府里的家丁丫鬟下人的交代吧。”
徐孝先微笑道。
很快,陈府几十口的丫鬟下人等都被聚集在了前院。
在遣散费用上,徐孝先也并未拦阻陈善举的大度。
随着下人有的真心哭哭啼啼,有的假意泪流满面的离开了陈府。
整个陈府瞬间就剩下了陈善举夫妇,长子长媳以及他们的次子五人。
蔡氏两眼红肿、眼神呆滞,与自己的儿媳开始收拾细软,但除了几件衣服以外,其余东西都被徐孝先阻止。
虽然刚刚徐孝先默许了陈善举在遣散家丁、丫鬟时的大度,但轮到他们自己时,徐孝先则是表现的很坚决。
随着五人依依不舍的离开府邸,每一道门、每一道窗也都被贴上了封条。
加上陈府的金银等众多,今夜显然来不及仔细查封,自然要留下陈不胜率一部分人守护在这里。
深沉的夜色下,马车在西湖别院停下,随着把陈善举等人各自关押后。
前院的厅堂内,麦福跟福善打着哈欠,看着徐孝先进来后,道:“吴中带人守在了汪年崇兄弟二人的府邸,明日你便可以查抄了。”
“这边也一样。”
徐孝先软躺在椅子上,不管是他这边还是麦福那边在拿人时都很顺利。
毕竟这些人身居高位多年,身份地位跟个人涵养还是比较高的,只有昌平州那个郑承义,简直就是个土匪。
竟然特么的在府里养打手,这你敢信?
当然,也怪崔元不是干这行的料,在昌平蹲守了那么长时间,硬是没有摸清楚郑承义府里的种种人事。
麦福跟福善笑了笑,缉拿郑承义这件事情早就已经成了他们平日里的谈资。
刚刚徐孝先再提起,两人不由有些感慨,那时候徐孝先可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百户啊。
谁能想到,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就已经能够单独掌北镇抚司了。
而且如今看来,杭州一案最起码到如今办得也是有条不紊,让他们二人也是颇为满意。
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啊。
三人这一夜便歇在了西湖别院内。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徐孝先几乎把整个杭州城都跑了个遍。
正所谓狡兔三窟,再加上一些勾连的官员,使得这三天的时间里,徐孝先又往西湖别院送进了好几名官员。
品级也是有高有低。
因此麦福跟福善摇头,北镇抚司南下一趟,这是把整个浙江行省的官员几乎全部被羁押了。
两人不由有些担心,事情如今到了这般局面,回到京城后,皇上会如何震怒!
而当兵科给事中杜汝桢来到杭州,开始调查朱纨一案时,被杭州空荡荡的官场吓了一跳。
都指挥使朱纨,自己罢了自己的官。
布政使陈善举,被北镇抚司秘密羁押。
按察使汪年崇,被北镇抚司秘密羁押。
包括了杭州一些商贾以及其他官员,也都被北镇抚司秘密羁押。
这使得原本来到杭州还想要趁着元日将至的机会,狠狠在杭州捞一笔的杜汝桢,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开始如履薄冰的调查着关于朱纨一案的细节。
又是两日的时间,徐孝先也终于找到了自己这一趟杭州行,打算带给嘉靖的礼物。
当几车农作物被送进了西湖别院时,麦福跟福善都好奇的凑了上来。
“小子,人家南下一趟是搜刮金银古董字画什么的,你倒好,这些都是什么?”
徐孝先鼓囊囊的麻袋,嘿嘿道:“这些可比什么金银古董的值钱多了,金银字画古董又不能当饭吃,而这些……若是弄好了,那可是能够给百姓多了一种饱腹的食物。
尤其是这些,啧啧……往后你就知道这些宝贝的好处了。”
徐孝先拍着装满了好几个品种的辣椒种子麻袋得意道。
麦福与福善半信半疑,并未完全相信徐孝先的话,不过对于徐孝先的厨艺,倒是颇为佩服。
“那到时候别忘了叫上我们两人尝尝。”
福善想了想还是说道。
“行,没问题。”
不大会儿的功夫,吴中也从外面回到了西湖别院,明日回北京的船也已经找好。
而且还是杭州府的官船。
至于杭州知府宋冉本打算为他们举办的送行宴席,则是被徐孝先婉拒。
“老徐……。”
陈不胜此时突然从后院跑了过来,道:“徐大人,那位画师想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