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金属板静静躺在冰原上，亿万年的寒气凝在它哑光的表面。
那些蚀刻的古老符号，如同宇宙本身留下的伤痕，沉默地诉说着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
冰原死寂，只有风声掠过星砂屏障的淡蓝光膜，发出持续低沉的呜咽。
零点公社的黑客们围着金属板，高精度成像设备忠实地捕捉着每一道刻痕的细节。
冰冷的屏幕蓝光映着一张张年轻而专注的脸，屏息凝神。
陆云漪半跪在金属板旁，指尖隔着手套虚悬在那些冰冷的线条上方不敢落下。
咽喉处淡金色的旧伤疤隐隐灼痛，她的目光却锐利如刀，反复扫过符号b与符号d的交接处。
旁边便携终端屏幕上，不断滚动着“熵减”老大发来的全球广播数据流，以及他那些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推测注释：
【符号b（尖锐三角）≈ 突破\/意志？】
【符号d（螺旋线）≈ 循环\/束缚？】
【符号组合b + d ≈ “突破束缚”？“意志的螺旋”？】
“‘熵减’……他在玩火。”
一个年轻黑客盯着自己终端上不断刷新的全球转发节点标识，干涩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
守夜人旗舰那猩红的主炮光芒，隔着屏障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不。”
陆云漪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她抬起头，视线穿透淡蓝的光幕，落在那片庞大狰狞的舰影上。
“他是在点灯。”
“在敌人最想让我们沉默的时候，把真相和选择权扔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就是‘自由意志’，这就是那块板上说的‘唯一变量’！”
仿佛为了印证她刚才说的话，守夜人旗舰那凝聚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屏障的猩红光芒，在零点公社不顾一切的全球广播持续冲击下，极其明显地闪烁、晃动了一下。
那并非能量不稳，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意志在权衡利弊时产生的短暂动摇。
“有效果，他们犹豫了！”负责监控能量读数的黑客激动地低呼。
林寒猛地直起身，他刚刚指挥着几个壮实的成员，用高强度合金缆绳小心地捆扎好沉重的金属板。
臂膀上淡蓝的印记传来一种奇异的平静感，与金属板散发的古老气息隐隐共鸣。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守夜人炮口光芒的那一丝晃动。
“犹豫就是机会！”
林寒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风声，“‘熵减’在外面拼命，我们更不能在这里干等！”
“所有人，加快动作！必须赶在他们下定决心撕破脸之前，把这东西和样本运进地下安全点。”
冰原上的气氛瞬间从死寂转为紧绷的高效运转。
陆云漪不再犹豫，她飞快地将金属板的关键符号扫描图与“熵减”的初步解读打包，通过零点公社仅存的几条加密信道，再次向全球发送。
这一次，不仅仅是图像和推测，还有一小段江天野在昆仑站冰芯中发现的、结构相似的微刻痕对比图。
“给他们多一点线索……多一点思考的引子。”她低声说着，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江天野被安置在稍远些、临时搭建的保温帐篷里，靠着便携式供氧设备艰难呼吸。
那块维系着屏障的冰晶碎片被他紧紧捂在胸口，透过帐篷小小的观察窗，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忙碌的景象，看着那块深灰色的金属板被缓缓吊起。
女儿小满当年在实验室里，对着显微镜下冰芯样本中微缩刻痕草图冥思苦想的侧影，与此刻冰原上忙碌的年轻人身影，在他模糊的视野里痛苦地重叠。
“小满……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干裂的唇缝渗出新的血丝。
冰晶碎片在他掌心传递着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他集中最后一点精神，试图将这股源自女儿的力量，更稳固地导向头顶的星砂屏障。
就在他意识沉入那淡蓝能量流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脉动感，如同深海中遥远的回响，极其突兀地穿透屏障的稳定场，轻轻拂过他的感知边缘。
那感觉……冰冷、庞大、带着深海的咸腥与压力，方向……来自东方！太平洋！
他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扯掉氧气面罩。
“教授！”旁边的医疗员吓了一跳。
“东……东边……”
江天野急促地喘息，手指颤抖地指向帐篷外太平洋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新的惊骇，“有……东西……在动……呼应……”
帐篷外，林寒正指挥着将金属板固定在特制的雪橇拖车上。
陆云漪的终端突然发出急促的“嘀嘀”声，不是警报，而是她设定好的特殊数据监控提示。
她立刻扑到屏幕前，上面正显示着全球实时地动监测网络的异常摘要。
无数代表正常背景波动的绿色小点中，一串沿着环太平洋地震带、尤其是马里亚纳海沟区域的橙色标记正在疯狂闪烁。
旁边弹出的数据显示，那并非剧烈的地震，而是一种持续的、低频的、规律性极强的压力波。
其核心频率特征，正与她数据库中存储的南极黑塔能量导管释放的频谱曲线，高度吻合！
“林寒！”
陆云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屏幕，“看！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异常压力波动！和南极黑塔的能量特征……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七十！”
林寒的心猛地一沉，臂膀上的印记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带着深海寒意的悸动。
他大步走到陆云漪身边，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那片被橙色标记点亮的深邃海沟区域。
守夜人的威胁还在头顶，南极地底可能还有未知的东西，现在太平洋深处又出现了与黑塔同源的异动。
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雪上加霜……”
一个黑客看着屏幕，脸色发白地喃喃。
“不！”
林寒打断他，眼神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冰冷，“是线索！南极、太平洋……它们是一体的！这块板子……”
他用力拍了拍刚固定好的金属板，“‘熵减’的广播，还有海沟里的动静，都连起来了！守夜人不是我们唯一的敌人，甚至不是最大的！动作再快点，把这板子、样本、还有江教授，立刻转移到地下。陆教授，盯紧太平洋的数据，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能放过！”
就在雪橇拖车启动引擎，准备将沉重的金属板拖向最近的地下入口时，异变突生。
守夜人旗舰那一直处于蓄势待发状态的主炮炮口，猩红的光芒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紧接着，旗舰庞大舰体上，几处原本处于警戒状态的副炮塔，其充能光芒也相继黯淡下去。
整个舰队的姿态，从极具攻击性的压迫，瞬间转为一种防御性的静默悬停，如同蛰伏的巨兽暂时收回了利爪。
“怎么回事？”
冰原上所有人都愣住了，警惕地望向屏障外。
零点公社负责通讯监听的成员猛地摘下耳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旗舰内部……内讧了！公共通讯频道里有杂音，有人在激烈争论！我们截获到一段模糊的……似乎是某个分舰队指挥官的声音……他说……他说‘那广播里的符号……和我在……我祖父留下的……探险日记里画的……很像……他说那是……神罚的警告……’ 他还喊……‘停止攻击！我们可能……在犯更大的错！’”
全球广播的威力，在这一刻显现。
零点公社那不顾一切的、将上古符号与“自由意志”解读抛向全世界的举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于越过了冰冷的钢铁壁垒，触及了人心深处潜藏的恐惧、疑惑，以及……一丝可能被唤醒的良知。
冰冷的命令链条，在“自由意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量冲击下，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熵减’……他赌赢了……”
陆云漪长长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目光立刻又投向监测太平洋数据的屏幕。
那代表马里亚纳海沟异常压力波的橙色标记，亮度似乎……又增强了一分。
深海的回响，并未因守夜人的内讧而停歇。
“别放松！”
林寒厉声喝道，他敏锐地感知到臂膀印记传递来的深海脉动并未减弱，“守夜人只是暂时停下，不是消失！太平洋的东西可没停！快！把板子运下去！这是我们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趁着守夜人舰队陷入短暂混乱的宝贵间隙，运输小队开足马力。
雪橇拖车在冰原上碾出深深的辙痕，载着那块沉重的上古金属板，朝着坚固的地下掩体入口疾驰。
陆云漪抱着装满感染者休眠期珍贵组织样本的低温保存箱，紧跟在车旁。
江天野也被小心地抬上担架，向同一方向转移。
他胸口的冰晶碎片散发着微光，维系着屏障的稳定，也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那来自东西两方的、越来越清晰的压力。
地下掩体厚重的合金大门在拖车驶入后缓缓闭合，将南极的极寒与混乱暂时隔绝在外。
明亮的灯光下，金属板被小心地安放在中央研究区。
陆云漪立刻扑到工作台前，将金属板的扫描数据、太平洋海沟的异常波动图谱，以及“熵减”持续发来的全球各地对符号的解读尝试，全部投射到巨大的主屏幕上。
符号、数据、推测……无数信息流交织碰撞。
“太平洋的波动……在加强。”
陆云漪指着其中一条不断缓慢爬升的曲线，声音凝重，“而且……你们看这个能量频率的细微谐波……”
她将南极星砂屏障当前稳定的能量输出频谱图叠加上去。
旁边的一个资深地质学家倒吸一口凉气：“吻合……虽然很微弱，但南极屏障的稳定能量场，似乎……正在被太平洋深处那个源头牵引？像……像两块磁石？它们在试图……同步？”
“双塔共鸣……”
林寒盯着屏幕上那两条若即若离、却又隐隐呼应的能量曲线，臂膀上的印记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仿佛印证着这个可怕的猜测。
他想起在量子空间里看到的景象——十一万座黑塔构成的冰冷网络。
地球上的，从来不止一座！南极的或许沉寂了，但太平洋的……正在苏醒！
而星砂屏障，这个由江小满生命铸就的守护之盾，此刻竟成了连接两者的无形桥梁？
“必须切断这种联系！”林寒斩钉截铁，“否则屏障的能量会被抽干，或者……唤醒海沟里那个更大的怪物！”
“怎么切断？”有人问道，“我们对太平洋下面那个东西一无所知！”
陆云漪的目光死死锁在主屏幕上那些翻滚的、来自全球的符号解读信息流上。
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背景的人们，基于“熵减”抛出的初步推测，结合自己的知识、文化甚至直觉，提出了五花八门的见解。
有的荒诞不经，有的却闪烁着惊人的灵光。
她手指飞快地操作，将其中几条看起来最有可能指向“阻断”或“屏蔽”含义的解读尝试高亮标记出来。
“答案……也许就在这里！”
陆云漪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动，她指着屏幕上那些不断涌现的、来自全球的“自由意志”的闪光。
“在这块板子上，也在所有人碰撞出的思想火花里！‘熵减’留下的不是答案，是一把钥匙，他点燃了火种！解读它，理解它，找到阻断共鸣的方法，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零点公社的遗产……就是这席卷全球的、寻找真相的意志！”
她猛地转向负责通讯的成员：“联系‘熵减’！把太平洋异常波动的数据特征也加进去！全球广播！告诉所有人，南极的危机暂时缓和，但新的威胁在太平洋深处！我们需要更多的智慧，更多的眼睛，一起来解开这最后的密码！时间……不多了！”
新的指令化作加密数据包，顺着零点公社构建的、虽脆弱却顽强的信息网络，再次冲向南极的云霄，融入全球汹涌的信息洪流之中。
《黑塔启示录》的篇章，在绝望的冰原上被强行翻开，其引发的全球思潮革命，在守夜人的炮口下萌芽。
此刻，正被太平洋深处传来的、与南极黑塔同频的冰冷脉动，推向一个更加激烈、更加未知的狂澜之巅。
人类的自由意志，这唯一的变量，能否在双塔即将形成的恐怖共鸣中找到那微小的破局之点？
地下掩体冰冷的灯光映照着众人凝重而专注的脸。
金属板上古老的符号沉默依旧，太平洋深处那不祥的脉动，却如同越来越近的鼓点，穿透厚重的地层和海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