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九年正月廿三,苏子河的冰裂声里,新任建州卫经历司的首任经历王汝孝的官轿碾过赫图阿拉的正街。轿帘掀开一角,他望着街边女真孩童的束发,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袖中《辽东流官条例》——那上面朱批着朱厚照的御笔:\"非我族类,其心必算\"。
卢古罗站在都督府前,新赐的\"龙虎将军\"金印沉甸甸压在腰间,而左胁下还挂着女真传统的狼首皮符。他望着王汝孝的八抬大轿穿过\"其命维新\"牌坊,坊上风铃齐鸣,声合《九章算术》的\"方田章\"节奏。
\"卢同知,\"王汝孝踏出轿门,乌纱帽折射着雪光,\"本司奉钦命兼理建州卫学政、工政,今后税赋丈量、匠户考成,还需你鼎力相助。\"他身后的从吏捧出《建州流官印信》,印文用汉文刻着\"工器监造\",边款是朱厚照的花押。
卢古罗鞠躬。\"卑职定当效犬马之劳,\"他的汉语里混着女真腔,\"只是部族旧俗......\"
\"旧俗?\"王汝孝冷笑,从袖中抽出《女真归化进度表》,\"上月工器蒙学入学率才四成,卢同知可知,陛下在豹房每日都要过问建州的算学普及率?\"他指向街角的铁匠铺,新挂的\"考工分局\"匾额还带着桐油香,\"明日起,凡年满八岁男童,未入蒙学者,父祖罚做铁砧匠三月。\"
工器蒙学的童声从街巷尽头飘来:\"方田术曰: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十七名女真幼童顶着网巾,在汉塾师的戒尺下背诵《九章算术》。王汝孝踏入教室时,七岁的卢杲正用狼毫在算筹纸上画海东青,被塾师一戒尺打在掌心。
\"卢同知,你儿子的算学课业...\"王汝孝拾起飘落的画纸,海东青的翅膀被算珠链分割成几何图形,\"若再这般心不在焉,便送去辽东都司的'工器神童营',那里的磁石枕能帮他定定性。\"
卢古罗望着儿子手背上的戒痕,想起昨夜卢杲偷藏的狼牙——那枚牙尖在帐中划出的,正是女真文\"苍狼\"的笔势。\"小儿愚钝,\"他强作笑脸,\"但求经历大人宽限,卑职定亲自督导课业。\"
考工分局内,牛二虎正在验收新铸的\"卢公犁\"。犁铧上的\"卢公\"被凿得极深,牛二虎用鲁班尺丈量:\"误差超过半分,回炉重铸!\"铸匠乌氏的手指被铁水烫出泡,却不敢停下——他妻子还在\"工器绣坊\"缝衣领,稍有懈怠便会被竹尺责打。
\"这些犁明日发往各寨,\"王汝孝用算珠链敲打着账本,\"每具犁配《耕算要诀》一册,收成算错者,秋收时多交两成粮。卢同知,你亲自去苏子河寨督办如何?\"
卢古罗接过账本,瞥见\"卢公犁\"的铸造清单:每具含铜锡六斤四两,恰合《考工记》\"金有六齐\"之制。他忽然想起老萨满临终前的诅咒:\"算学会勒断女真的根\",此刻只觉那蒙学的算题如同一道道枷锁,正套在族人脖颈上。
午后的都督府后堂,卢古罗对着《建州卫户籍黄册》叹气。黄册里,女真名\"阿哈出\"被改为\"卢安世\",\"斡朵里\"部注为\"卢氏宗支\",连海东青猎鹰户都有了\"鹰氏\"的新户籍。
\"同知大人,\"从吏呈上密报,\"有部族私藏旧族谱,还在祭台摆苍狼图腾。\"
卢古罗捏紧密报,羊皮纸上的\"苍狼\"二字刺得他眼眶发疼。他想起冬至祭台那盏混着海东青脂膏的油灯,想起卢杲眼瞳里倒映的狼首。\"知道了,\"他挥挥手,\"让工器蒙学的算生们去宣讲《女真源流考》,再敢私祭苍狼者...送工器监做苦役。\"
子夜,卢古罗独自走进\"卢绾祠\"。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卢绾画像上投出算珠链般的阴影。他摸向画像基座,暗格中藏着未被收缴的女真文《完颜氏谱牒》,纸页间夹着乌里玛临死前的狼首祭器。
\"父亲,\"卢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掌心托着枚算珠,\"塾师说,算盘能算出人的生死。\"
卢古罗转身,看见儿子衣襟里露出半截狼牙。他突然想起朱厚照的朱批\"金者,工也\",想起赫图阿拉城墙上正在融化的冰狼。\"算珠只能算田地,\"他按住儿子的手,将狼牙塞进算珠袋,\"真正的生死,苍狼知道。\"
苏子河的冰面又裂开一道缝,月光坠入裂缝,照亮河底的铜铃残片——那是女真旧俗的骸骨,在算珠链的阴影下,正慢慢长出新的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