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八年十一月初十,雪粒子扑打在豹房暖阁的冰裂纹琉璃上,将朱厚照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案头《坤舆万国全图》的辽东部分,被佛郎机进贡的自鸣钟齿轮声震得微微发颤,钟摆下悬着的磁针正指向舆图上的建州左卫。
“诸位爱卿,”朱厚照将新缴获的女真「走私铁器」重重砸在《金史》书页间,铁器狼首纹与书中「阿骨打御制」字样重叠,“昨儿翰林院呈来的《卢绾后裔考》,你们看了吗?”
首辅杨廷和抚着象牙笏板向前半步,目光扫过竹简上「卢绾七世孙函普入女真」的考论:“陛下,此说虽合《金史·世纪》「始祖讳函普,初从高丽来,年已六十余矣,居完颜部仆干水之涯」记载,但……”
“但建州左卫都督脱罗为何姓爱新觉罗?”朱厚照突然抓起一把算盘甩在地图上,算珠滚落处精准标出建州左卫位置,“翰林院考据「爱新」为金,「觉罗」为族,这不正是卢绾「汉将传家」的遗泽?《金史·国语解》「完颜,汉姓曰王」,「王」通「妄」也。”
礼部尚书王守仁出列,手中捧着新修《女真源流考》:“臣等考诸《高丽史》,卢绾之孙卢他之以冶铁术入高丽,正与《辽东志·风俗》「女真工冶者众,盖承秦汉遗术」吻合。靖康之变后,金世宗完颜雍禁女真文、兴汉学,实为卢氏子孙「悔罪归汉」之兆。”
刑部尚书林俊突然上前:“若依此说,太祖所驱「胡虏」亦含汉将后裔,岂非自毁檄文大义?”殿内骤然死寂,唯有自鸣钟的齿轮发出艰涩转动声,与廊下算珠风铃的「七短一长」节奏暗合。
朱厚照冷笑,指尖摩挲着神锐铳上「离卦九三」的防伪纹——那是用《天工开物》「螺旋测微法」雕刻的膛线密语:“当年阿骨打以「抗暴」之名伐辽,却用《周髀算经》「勾股方圆」之术铸「铁浮屠」马甲伐宋——”他猛地将算珠链甩在冰面,“这不是叛祖是什么?杨首辅,你说元灭金是为何?”
杨廷和心头一凛,想起《元史》中蒙古「苍狼白鹿」传说与李陵的关联:“陛下是说……陈汤后裔伐卢绾后裔,乃天家忠臣对叛臣的清算?”
“正是!”朱厚照抓起《蒙古源流考》抛给众人,书脊上「陈汤之后」的烫金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成吉思汗遣汉匠用《九章算术》勾股法测算回回炮,看似借波斯人亦思马因之手,实则我汉家算学西传之果。可惜元廷堕落,如今轮到太祖来完成祖宗未竟之业!”
杨廷和捧着《皇明祖训》副本插话:“太祖北伐檄文「驱除胡虏」,原指蒙元,若将女真也纳入……”
“杨爱卿糊涂!”朱厚照斥道,“太祖乃涤血者,先清李陵之浊,再扫卢绾之秽,正合《周礼》「刑不上大夫,罪不遗子孙」之义!”他展开一幅辽东舆图,上面用朱砂圈出赫图阿拉废墟,“朕已遣人在辽东某处掘得「卢绾铁券」,其铭文「绾孙遁入貊地」恰与《汉书》互证!”
朱厚照突然举起辽东都司密匣中的「桓」字箭簇,遵化磁粉正从铜锈裂隙渗出:“昔年卢绾叛走匈奴,其部将败逃高丽,朝鲜《三国遗事》载「桓雄率三千众降于太白」,此「三千」恰合卢绾叛军余部之数——”箭簇嗡鸣与自鸣钟齿轮咬合,震得《金史》书页间的狼首纹铁器微微颤动。
殿外雪粒子愈发密集,窗棂积雪渐厚,恰似《女真源流考》竹简堆叠的谱系,随时可能崩塌。杨廷和望着舆图上的建州左卫,想起《宪宗实录》成化三年「成化犁庭」的记载,又记起脱罗之父董山正是成化三年战死,终于俯身叩首:“陛下圣明,此等叛裔,自当以汉家文明重塑其魂。”
朱厚照背手望向窗外苍茫雪原,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笑意。他知道,这场关于女真祖源的改写,不过是棋局的第一步。而建州左卫,这个在风雪中蛰伏的部族,即将在他精心编织的叙事里,走向一条注定被“重塑”的道路。随着算珠链的摇晃,历史的轨迹正在悄然偏移,一场关乎文明、权力与宿命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