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毒日当头,两人赶在午膳时候进了济宁城。
绍桢马不停蹄去了河道府衙门。
既然和太子打了照面,赵逢辰也是知趣的,这两日她没有上衙,也不见有差役来催请,倒是一路进衙门,同僚们见了她的面,还有些惊讶。
绍桢等不及打招呼,三步并作两步去了总河署房。
赵逢辰兴许以为是小书吏,听见动静头也不抬:“放桌上吧。”
“总河,”绍桢站在门槛处,“是我。”
赵逢辰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抿了抿唇:“你怎么有空回来。”
绍桢刚做了件大事,心里还砰砰直跳,没察觉他的语气有些异样,从袖中取了一封折子:“这是下官的辞呈,这两年有劳总河关照,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总河见谅。”
赵逢辰目露愕然,不自觉站起身,嗓音发紧:“你要辞官?是不是有人逼你?”
他以为是太子所为吗?
绍桢忽然放松下来:“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赵逢辰皱眉道:“为何?”
绍桢微微笑了笑:“只是觉得没甚意思。原本我也无心入仕,不过时势所迫。五品的官位,还用不着直递辞呈入吏部。我也不大愿意回京,便托总河大人捎带辞呈回去吧?”
赵逢辰接过辞呈看了看,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文言,他倒是爽快用了河道府衙门的官印,一面合起官印一面道:“你这厢辞官,东宫可知情?日后又归何处?”
绍桢语气轻松:“自然是回乡去。告老还乡,我也只是提前几十年。东宫么,他还不知晓,不过他也做不得我的主。”
赵逢辰想起当日在衙门外看到的那一幕,眉心微微一跳,却没有深问,沉默片刻道:“我记得你是直隶顺天府人?”
绍桢摇摇头:“我自小在扬州长大,七岁才进京。先妣在扬州给我留了产业,倒也能安稳度日。总河若是得闲,便往扬州走走,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赵逢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定。若是方便,离开济宁之日,给我带个信。”
绍桢笑道:“总河要为我折柳践行吗?恐怕不能如愿,我即刻回甜酒巷,收拾了行装,便要离开了。”
“这么快?”赵逢辰有些惊讶,“一定要这么赶吗?”
绍桢点点头,轻叹:“归心似箭啊。”
赵逢辰便朝她走来:“我送你一程。”
绍桢无可无不可,两人说着家常走到月亮门处,忽然有个差役慌慌张张从外跑来,连帽子都歪了。
赵逢辰站住脚,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
绍桢心里倒是平静。
那差役跑得脸红脖子粗,满头大汗,说话都喘不匀气,差点哭出来:“总河,总河,大事不好了!嘉祥那边传来消息,地龙翻身了!”
赵逢辰目光一凝:“什么?”
差役却还有话没说完,扶着膝盖过了个大喘气,道:“还有!济南府那边过来了个姓周的御史,他、他说,东宫太子爷月前离京下山东暗访,昨日去往嘉祥翠微山,至今、至今未有消息啊!”
赵逢辰愕然,不知想到什么,倏地转头看向身旁人。
绍桢眉间流露哀伤之色,道:“想来总河没空送我一程了。您忙吧,我自回家去了。”
赵逢辰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半晌才记起来正事:“周御史现在何处?”
……
绍桢回了甜酒巷,何纨纨听见下人通报出来相迎,睁大眼睛上下打量她,惊疑不定地问:“你……事情办成了?”
她也是知情人。
绍桢微微点头,同她低声道:“翠微山一带都被夷平了,纵有三头六臂,他们也活不下来。我带姐儿去寻医,你先回京城,等我消息。”
何纨纨满脸惊叹:“那江姐姐真是神算子,我的天……”
“嘘,隔墙有耳,”绍桢示意她噤声,“行李收拾好了吗?”
何纨纨赶紧点头:“你的话我哪有疏忽的,都打点好了,车马也齐全了。”
绍桢对她道谢,去厢房抱了韫姐出来,上马车直往寒山而去。
神医就在此处,何必舍近求远,她就是三跪九叩,磕得头破血流,也要让闻觉看到她的诚意。
寒山路遥,又是带着孩子上路,比不得侍卫们轻车快骑,直行了两三日的路程,才堪堪抵达。
连绵不绝群山,一眼望去满是青翠,怨不得太子的近卫都能在此迷路。
绍桢花费重金,终于找到个愿意带路的老乡亲,即使收了五十两银子,也只敢带他们走了两个时辰的路。
老乡亲神情畏惧,打死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大官人,不是小人不愿,实在是没有把握啊!万一将你们带进沟里,小人哪里担待得起?”
绍桢见此,也只得放他离去。
山道实在崎岖,容不得马车驾驶,众人都是攀缘上山。
前方草木交错,藤蔓低垂,树荫遮天蔽日,烈日阳光都阻挡了大半,淡白色的雾气在山林间轻轻飘荡。
绍桢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眼被张鼐抱着的韫姐,还有一众护卫,道:“留十人下山等候消息,若是三日还不得信,你们回京告与太太和纪娘子,让他们筹办后事。”
护卫们面面相觑,倒也没什么分歧,选了十个或是家中独子、或有年迈双亲赡养的下山。
一行人盘坡转径,揽葛攀藤,走过数个山头,约二三里的路,半点生灵也不见,正疑心走错路,忽然见前方松树之后转出一个小小道童,绾着双丫髻,身穿青衣,腰间系着绦结草,脚下一双踢踢踏踏的芒鞋,明眸皓齿,绿鬓朱颜,颇有尘外之意。
群山深处,世外之地,出落这样俊秀的小童。
绍桢既惊又喜,唤道:“小道长,可是闻觉道长门下弟子?”
道童笑吟吟道:“我家师父说,有人上山求医,叫我特来相迎。想必,就是你们了。”
绍桢更觉意外,惊喜道:“闻觉道长知道我们要来?还请小道长带路。”
道童视线在他们一行人身上逡巡而过,点头道:“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