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走过去敲了敲桌面,问道:“老先生,燕京安富坊槐花胡同可有信来?”
东宫的信是交给二娘,再送出京的。
账房先生抬了抬眼皮:“有,今日上午送到的。官人姓什么?”
“张,弓长张。”
账房先生点点头,推开算盘,从底下摸了一封书帕出来。
绍桢接过道谢,给了点碎银子,才转身离开。
这里人多眼杂,她是想回了马车上读信的。
没想到出了驿馆一抬头,便见对面一家铺子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来,穿着锦茜色八团喜春逢如意襟褙子,雪白绸地彩绣花鸟纹湘裙,身后跟着两个婢女。
竟然是徐夫人。
江氏早看见她了,眼中一亮,快步穿街而来,行了个福礼,笑道:“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张大人。”
绍桢打拱行礼,客气道:“在下来取家信。夫人只身出来逛街吗?徐指挥使没跟着你一处?”
徐昭寅不是说专门为了他老婆留下的?
“随意出来走走而已,我这两个丫头都是会武的,张大人倒不用担心,”江氏轻笑道,“我与您还真是有缘,不过是闲来无事出门看个铺子,也能与您偶遇。您用饭了没有?上次的事我还没有谢您,不如请您去酒楼里坐坐?”
这徐夫人怎么这么不避讳男女大防啊?她还怕徐昭寅打上门来呢!
绍桢赶紧道:“用过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费心。”随口找了个话头将这茬揭过去:“夫人来看铺子?还想在泰安置办产业吗?”
江氏抿唇一笑,回头指着她方才出来的那家书铺:“对,前几日丫头们出来采办话本子,这双十斋的本子很是出彩,我喜欢得紧,便想着将铺子买下来,有了好话本便给我送来,也是个消磨光阴的去处。”
绍桢侃道:“夫人好兴致,只是来泰安玩赏而已,也要买店铺作玩,真是阔绰。”
江氏爽快一笑:“大人说笑。妇道人家,除了待在后宅相夫教子,顶天也就做这些。”她话音一转,问道:“我听大爷说,张大人手上的事情不太顺利?”
看来徐昭鄞说给她听了。
绍桢点点头:“还在查办之中。”
江氏微敛笑意,认真道:“大人心系河工黎民,定有上天庇佑,此事会顺顺利利解决的。”
绍桢暗叹一声,并不多想,道:“借夫人吉言。”
江氏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有多提此事,转而笑道:“大人既然用了晚膳,又是事务缠身,我就不绊着您了。张大人,再会。”
绍桢觉得她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意味,却又实在分辨不出来,只觉应该不是恶意。
她只好拱手道:“再会。”
江氏轻盈一礼,转身走了。
绍桢四下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人留意这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大步回了自家的马车。
一进车厢便拆书帕,里面有两封信。二娘也写了信给她。
绍桢先读东宫的信。
那两个女官原先是在合庆元签了身契做学徒的小丫头,能写会算,送进宫前,绍桢还特意请了一个举人教导,照顾韫姐儿、陪着玩耍,自然不在话下。
女官的信用字不是文绉绉的,都是大白话。
“主人亲启。姑娘近来伶俐更甚,习字比以往更快……更有一喜事,前次花朝节,淑妃摆宴,皇上也坐了一刻钟。姑娘写了一幅大字,得皇上赞誉……”
都是好事。
绍桢微微笑起来。
她一看再看,都没留神马车已经进了知府衙门的那条胡同,还是外头邓池和门房说话,她才反应过来。
也只有几步路了,她索性下了马车。
门房见了她,扔下邓池跑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是一个小小的纸卷。
绍桢看了看他,疑惑地接过来。
门房解释道:“不知道谁放在门缝里的,小人听见动静时,人早就跑得没影了,只留下这个。”
绍桢展开来看,寸长的纸条,上面工整干净的几个字。
【知府自缢,速救】
绍桢心中猛然一跳,合上纸条,急声问道:“当真没看见是谁送的?”
门房连连点头:“不骗您,确实没看见!大人,这上面写了什么啊?小人不识字。”
他要是识字,也不会等现在交给自己了。
这到底是谁送的?
绍桢不敢赌这人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在耍她,转身就走。
“公子,你去哪里?”邓池赶紧跟上来,问道。
绍桢脚下生风,面沉如水:“去见赵大人!”
……
早已入夜了,牢室里黑蒙蒙的,只有窄道中几盏昏黄的烛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得火星子一跳一跳,显得格外渗人。
有人持着灯盏快步穿过窄道而来,神色匆匆。
绍桢紧抿着唇,身后跟着的狱官不明所以,疑惑问:“两位大人,怎么深夜前来?大夫已经给杨胜医治过了,如今当是睡下……”
话音未落,惊叫一声,手中灯盏也“哐当”一声摔落在地。
巷道尽头的牢室中,杨胜被一根腰带勒着脖子吊在柱子上,头向窗户的一侧歪着,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整个人已经没有动静。还在微微晃动的脚格外引人注目,像是之前被放在火里烤过一般,呈现焦黑的颜色,表面的皮肤已经没有了,血肉模糊,血淋淋的一团。
“啊……啊!杨大人死、死了?!”有狱卒低呼道。
赵逢辰眉心紧紧皱着,亲自上前动手将杨胜解下来。
跟着的狱卒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上前搭手。
绍桢伸手在杨胜鼻前试了试,察觉到还有微弱的气息,连忙道:“还活着!”
送水的送水,掐人中的掐人中,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杨胜总算睁开了眼睛。
他剧烈地咳嗽着,又因为烧焦的双脚,轻微动弹一下便浑身发抖,神色极为痛苦。
赵逢辰挥手让狱卒都出去,蹲在他身边轻声问:“杨大人,你不是畏罪自杀的性格,怎么偏偏今晚要寻死?”
杨胜慢慢缓了过来,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奇怪的声响。
赵逢辰的声音冷下来:“你所犯的罪行,死罪难逃,关键是你的家眷。此案必定由三法司经手,我是那里出来的人,若是执意要你不好过,就算你有再大的靠山,一定能保证你妻女无恙吗?”
杨胜低着头,良久沉默,终于开了口:“是……秦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