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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7年3月11日,玉门,10:07

一家茶馆之中,林雨霞已经置办好了茶水来招待仇白。

“玉门终究还是偏远了一些,内地的春茶就算摘好了,这会也运不过来……也怪我来的不是时候,只能请仇白妹妹将就喝点陈茶了。”

“林小姐这份心意,仇白领了。百忙之中还愿意来照看我这个非亲非故的漂泊之人,实在令人动容。”

“哪里的话,在这城中,仇女侠的名气可一点都不小,要是放在十几年前的玉门,恐怕还得轮到我来巴结你。只可惜,朝廷终究容得下‘以文乱法’之徒、却容不得‘以武犯禁’之人,武林的时代怕是要过去了。”

“我来得还算是时候,要是在其他地方再蹉跎个几年,恐怕就遇不到宗师了。不出五年,宗师也要离开了。”

林雨霞纤细的手指拈着陶瓷杯盖、在茶杯口不停地打转:

“我听说,仇白妹妹已经成了现今宗师门下第一高徒了?我来玉门之后,确实看到了些大侠派头,见首不见尾。只闻大名、可怎么着也找不到人。”

“林小姐说笑了,宗师门下,学有所成之人早已高就,而仇白驽钝、不知何日才能出师。以至于仇家追来,还要几番搬迁才能躲避。”

“还有人追着你不放吗?”

“嗯,我最近又惹上了些麻烦。不过不劳林小姐挂念了,我还应付得过来。”

“好吧。今日难得有空,品完茶之后,仇白妹妹愿不愿意去陪我切磋切磋剑术?”

“林小姐……”

“啊,说错了,应该是向仇大侠请教剑术。”

“那仇白只得领命了……林小姐,我还有一事相问,我想知道陈警官近况如何。”

林雨霞略作思考后回答:

“我不清楚。她应该去了一趟乌萨斯……你可以去找一些在乌萨斯待过的人问问。”

1097年3月21日,玉门,18:06

工地上,陈一鸣拄着拐杖找到了工头:

“王工头,我前几天和你讲过了,干满二十天我就不继续干了。今天可以给我结一下工钱了吧?”

“好的,你去那边找一下老赵。”

被称作老赵的男子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几张表单,随后从抽屉摸出了一沓有些脏黑的纸币,用黑黢黢的手指数了半天零钱之后,递到了陈一鸣手上。

“怎么才四百?”

“啊。”老赵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们这里有按天算的底薪,一天四十,也有提成,按理说,我应该拿个一千块钱。”

“做梦。”

“你们说我没居住证和户口,那底薪少一点,工时也少一点。我干的活多,有提成,再怎么算,我也能拿起码七百。”

“有提成,嗯。”老赵眨巴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你干满一个月才有提成,提成的部分结算月薪的时候才发,你提前辞了,所以没有这部分了。只有底薪。”

“您当初可没这么讲!”

他大声质问,引得工友们都往这边看了。

“我当时难道没劝过你干满一个月?工地上那么多人,平时聚一起聊天,没跟你说过?”

“没人遇到过只干二十天的情况,但是规矩是有的!”

“没有你这种情况,所以这种情况,规矩由工地说了算。再说,我们没追究过你迟到的事情吧?没追究过你早退的那几天吧?”

“那几天我请示过了,您说过没问题的,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指责我!”

“没指责你啊。只是说,你还占了点便宜。”

“克扣了我的钱,我占了什么便宜?”

“嗯……一般的工地不会收残废,我们这里允许你干活,等于赏你一口饭吃。你上哪都找不到这种优惠。”

“赵经理,我这两天急着交房租,还有别的地方急着用钱,您行行好。”

“你没地方住,也不关我……”

“敢让我没地方住,我上你家门口去堵着你。”陈一鸣一字一字地说。

“你敢?信不信我报官?你连个居住证都没有,在我们这里打工、还敢威胁我,官府只会向着我……”

“你敢报官我现在就他妈打死你。”

“你个残废,你以为我怕你?”

老赵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被陈一鸣顶回座位上。

“你两只胳膊两条腿,我不信完事之后、你还能剩下多少?这四百块我不要也行,换你身上四个挂件,划算吧?”

“拿着这六百块,赶紧滚!”

“怂包。”

接过钱之后,陈一鸣骂了一句后转身离开了。

“弟兄们,好好干活,别让王工头和赵经理逮住把柄咯!”

“结了账赶紧滚!”工头也骂道。

1097年3月23日,玉门,20:32

陈一鸣现在郁闷得很,工钱的事情且不说。

孟铁衣那个老江湖给他上了套,他到现在还在想办法怎么借着武林中人的身份、去把官府背景的武馆给踢了。

仇白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好,反而让他的压力更大了。

唯一说得上顺利的事情,那大概是连续一周都没碰上刺客了。

连续一周没碰上刺客,其实也在反过来给陈一鸣造成心理负担。

这就像抽卡五十发之后、往后每一抽出货的概率都会提高。

陈一鸣盘算着,往后每一个时辰、碰到刺客的概率也会都会变高。

他更加提心吊胆了……

人也不能总是提心吊胆,总要有点办法放松放松。

陈一鸣在工地那一带的附近,找到了一家烧烤摊。

他确实馋了,经常干体力活、又吃不到大鱼大肉,见到烧烤怎么可能不馋?

“老板,记好了,这几串是我要烤的,待会再给我拿瓶啤酒。”

“好嘞,您放着。待会吃完再结账。”

他挑了个地方坐下,视野不错,还能看到电视。

有位顾客喊着:

“老板,能不能调个台,老是放新闻有啥意思?”

“哎哟,放电视剧和电影、那可就众口难调了。”

“你这不满足客户要求,生意上不来怎么办?”

“我们这小本经营,就不劳您操心了。”

“唉,你这。”

顾客摇了摇头,只顾低头吃东西了。

啤酒先给陈一鸣拿上来了,他熟练地用牙齿开了瓶,灌了一口下去:

“这哪是啤酒,啤水还差不多。炎国人这种东西都能喝的惯吗?”

没有别人听到陈一鸣的抱怨。

他倒是听见了别人零星的抱怨:

“这新闻不干实事,天天逮着乌萨斯报道,怎么不报道报道玉门的事情?”

“对,曝光一下那些学校的内幕也好啊。前些天听到一个初中生自杀的……没人报道,肯定又被压下去了。”

陈一鸣望着银幕中的塔露拉,内心百感交集。

“……多个部门再次声明,任何损害‘霜火’以及整合运动名誉的行为,都绝不姑息!这与试图颠覆乌萨斯的行为无异。”

他其实挺想哭的,但是流了泪又能给谁看呢?

“……公正乌萨斯党声称,坚信第一次正式杜马选举会为联邦营造良好的政治氛围,公正乌萨斯党毫不否认对于选举结果的信心。据统计,整合运动在大部分移动城市内的支持率并不乐观。”

“记者询问代理联邦杜马主席一职的整合运动领袖塔露拉,如果选举结果对于整合运动不利,整合运动是否会动用武装力量干预结果?塔露拉声称,选举讲究愿赌服输的默契,任何破坏公平公正的行为都将遭到唾弃。”

“……尽管政局依旧动荡,乌萨斯皇帝依旧宣布开始寻找皇后人选。目前多位名门的大家闺秀成为了热门人物,但是根据专家分析,皇帝会避免选取家族势力庞大的对象进行联姻,费奥多尔的悲剧就是前车之鉴。”

“毫无疑问,皇后的候选人构成变得更加多元,包括了来自各地的着名女星,甚至包括了一名哥伦比亚平民女子……评论员称,在乌萨斯历史上,平民出身的皇后并不少见,甚至出现过战俘背景的皇后与女皇……”

菜已经上齐了,陈一鸣吃着手中的烤串,但他忽然觉得味同嚼蜡。

失去一切的异乡人,来到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之中,他顿时感到一种无边的空旷与寂寥。

他在乌萨斯曾见过一望无际的雪原、林地、山地、草原、荒野、城市群。

但那些景物给他的寂寥之感,都远不如如今的生活。

留着光头的油腻食客还在评头论足:

“要我说,那个塔露拉长得是真漂亮,皇帝怎么没想过纳她为皇后?”

“你不懂吧?皇帝据说刚成年,那塔露拉,应该也有个三十了,这年龄上……”

“嘿,这怎么不行,她这个年纪才真的是……哎呦!”

酒瓶的破裂声在那一桌客人的耳畔响起。

谁也不知道隔了大半个摊位的陈一鸣是怎么瞬间赶到的。

“你干什么!”

头破血流的食客怒吼着。

边上的人十分慌张,手忙脚乱地帮这个光头擦拭着。

邻桌的人也急急忙忙赶来:

“张老板,您没事吧?”

原本还在思考怎么应对的陈一鸣忽然开口:

“哟,赵经理,吃得不错啊?”

“啊!你!”老赵目瞪口呆。

被称为老板的光头更加生气了:

“你和他还认识?”

“给你们留个教训。”

陈一鸣把钱付好之后就离开了。

1097年3月28日,玉门城西,16:56

陈一鸣又去看了一眼孟铁衣说的那个武馆。

办得很正规,还有月卡、季度卡、年卡制度。

很专业化。

但这不是玉门的风格。

武林,江湖,融为一体。没有多少人只以“武”为生。

许多武林中人平日有各自的营生和买卖,要出力气、出功夫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那时,往往有一个武林的盟主,“侠之大者”,与官府交好。

要保家卫国的时候,盟主振臂一呼,无数江湖人士离了灶台、撇了扁担、出了柴房、跳下楼台,纷纷奔赴沙场。

战事一了,人们便又相忘于江湖。

当然,这个阶段已经是武林的没落阶段了。

再往以前,移动城市都没普及的年代,一门功夫、一个门派、一种传承,就代表着镇守一方的势力。那时候,官府与武林相对立,甚至在那蛮荒的乱世、武林还要压过文明一头。

后来,武林只许在官府允诺的一方天地中存续了。

如今,官府想要将这武林、要将这不服王命的武人,尽数赶出玉门。

要么归化于文明,要么消逝于荒野,没有别的选择。

陈一鸣又拿出字条看了一眼,孟铁衣要他找出这些门路的传承人、只要能代表其中一支踢了馆就行。

可是这老孟实在太迂腐了,好多“江湖中人”,哪敢继续和官府对着干呢——暗里对着干也不敢。于是那些曾经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大师”,都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了。

一提到孟铁衣的名字,陈一鸣就大概率会吃到闭门羹。

“剩下也没几家了。要是还没人,就干脆不接这差事了。我不信那个打铁的敢真的报官……就算报官,我离了玉门就行。”

他根本不想掺和这些家伙的破事,在他看来,这些人迂腐得很、还总是把鸡毛蒜皮的小事看得比天还高,无非是在时代洪流的面前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哪怕最后一根稻草的可怜人罢了。

“对了,走的时候要劝仇白一起走。我来算一算,晖洁肯定愿意跟着我。罗德岛上怎么着也有几个人能跟着我……史尔特尔……能不能让逻各斯跟我走?阿斯卡纶……阿斯卡纶……”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是怎么到玉门城里的?

雨夜中,他在倒下之前,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如果是她救的我,为什么我现在见不到她呢?不过我和她也没什么交情,她也没有理由冒那么大风险救我吧……”

几个大嗓门呼唤着陈一鸣:

“陈哥!你在这里啊?”

陈一鸣看到来者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你们来找我干什么?下班了?”

他们是一个工地的工友:

“我们都听说你上门把大老板打了一顿。这个月结工钱的时候,都没人敢克扣我们那一份了。”

“哪有那么夸张……喂,这是干什么?我不收。”

“不可能少了你那一份的,没有你,我们拿不到这点钱。”

“本来就是你们的钱,你们拿多少都是应该的,你们才是那个大老板的衣食父母。”

“这……这样吧,陈哥,四百块你拿着。你们那天怎么吵的,我们都听见了。这肯定是你应得了的。你也急用钱,是吧?”

陈一鸣忽然有了个想法:

“你们要养家,肯定比我更需要,我是无所谓的,哪天死在外面也没几个人心疼……钱我就不收了,但是你们帮我个忙……不止是帮我一个忙,更是帮整个玉门武林一个忙!”

汉子们爽快地答应:

“陈哥,你只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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