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的夜,总裹着层湿漉漉的雾气。那年深秋,老茶摊的周老头又开始讲古了,竹椅上围满了裹棉袄的汉子,连卖糖画的张瘸子都收了摊来听。
\"要说咱们襄阳最神乎的事儿,还得从诸葛亮摆七星灯那会儿说起。\"周老头磕了磕烟袋,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建兴十二年,五丈原的帐篷里,孔明先生披头散发,脚下摆着七盏明灯。听说那灯要是七天七夜不灭,就能向天再借一纪寿命。\"
茶客们听得入神,卖炊饼的王二插嘴道:\"后来呢?是不是魏延那小子闯进去踢翻了灯?\"
周老头白了他一眼:\"懂个啥?那天晚上,满天星斗突然乱转,帐外飞沙走石。第七日寅时,忽有流星划过,正砸在主灯上。孔明先生长叹一声,就这么去了......\"
正说着,角落里突然传来冷笑。众人扭头,见是新来的教书先生陈墨,戴着副圆框眼镜,长衫洗得发白。\"周老伯,这都是《汉晋春秋》里的野史传说。\"陈墨推了推眼镜,\"刘知几在《史通》里早说了,这些都是'务在恢诡'的虚妄之言。\"
周老头气得直拍桌子:\"你个酸秀才懂什么!我们襄阳老一辈都知道,诸葛亮临死前,特意托梦给襄阳的老猎户,说他的魂魄会守着汉水......\"
这场争论很快传遍了襄阳城。有人说陈墨书呆子气,有人却开始琢磨: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几天后,陈墨在襄阳图书馆翻到本发黄的县志。当他看到\"关羽显圣玉泉山\"的记载时,手突然抖了起来。民国二十年版的县志上,密密麻麻记着光绪年间的一桩奇事:玉泉山下的樵夫王大牛,曾在雨夜撞见红脸长须的将军骑马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更诡异的是,次日村民发现,原本干涸的山泉竟重新涌出,水质甘甜异常。
陈墨合上县志,窗外的月光正照在图书馆的飞檐上。他突然想起周老头说的话,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当晚,他鬼使神差地往玉泉山走去。
山路幽静,只有蟋蟀的叫声。走到半山腰,陈墨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他屏住呼吸,借着月光望去,只见两个黑影正在林间打斗。其中一人手持长刀,红脸长须在风中飘动;另一人羽扇纶巾,剑走轻灵。这场面如此逼真,陈墨甚至能看清关羽额头上的汗珠。
就在这时,山风骤起,树叶沙沙作响。待陈墨再睁眼,林间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他双腿发软,跌坐在地,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才想起拍照,可镜头里只有空荡荡的山林。
第二天,陈墨又去找周老头。老茶摊前,他把昨晚的经历说了一遍。周老头沉默良久,从屋里抱出个木盒,里面是本手抄的《襄阳旧事》。泛黄的纸页上,用毛笔写着:\"习凿齿撰《汉晋春秋》时,常于襄阳访故老,采异闻。其书虚实相生,虽不合史家笔法,然民间诸事,多有印证。\"
陈墨如遭雷击。他突然明白,那些被正史抛弃的传说,或许正是打开历史真相的钥匙。就像葛洪说的,\"稗史虽小,可补正史之阙\"。襄阳的这些传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历史?
从那以后,陈墨开始收集襄阳的民间故事。他走访了三十多个村落,记录了数百个传说。其中最离奇的,要数关于诸葛亮七星灯的另一个版本:当年诸葛亮并非真的想续命,而是用七星阵锁住了五丈原的一股神秘力量。这股力量后来辗转到了襄阳,化作汉水的灵气,守护着这座古城。
在收集故事的过程中,陈墨还发现了更惊人的巧合。《汉晋春秋》中记载的关羽显圣,与现代心理学中的\"集体潜意识\"理论不谋而合。那些声称见过关羽的村民,描述的细节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他们共享着同一个梦境。
三年后,陈墨出版了一本名为《襄阳异闻录》的书。书中不仅记录了各种传说,还结合历史文献和现代科学进行解读。令他意外的是,这本书在学术界和民间都引起了轰动。有人说他开创了新的研究方向,也有人骂他不务正业,把历史写成了志怪小说。
但陈墨不在乎。每当夜晚,他仍会漫步在襄阳的老街上,听着茶馆里的说书声,看着月光下斑驳的城墙。他知道,这座城市的故事永远讲不完,那些穿梭在虚实之间的传说,早已融入了襄阳人的血脉。
后来,襄阳建起了民俗博物馆。陈墨捐赠了那本《襄阳旧事》,还有他收集的所有故事手稿。在博物馆的留言簿上,有人写道:\"历史就像一幅拼图,正史是框架,野史是色彩。缺了任何一块,都拼不出完整的真相。\"
周老头依然在老茶摊讲古。不同的是,现在他的听众里多了些拿着笔记本的学生,还有戴着相机的游客。每当讲到诸葛亮禳星续命的故事,他总会笑着补充一句:\"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故事能传上千年,总有它的道理。\"
襄阳的月光依旧,照着古老的城墙,照着奔流的汉水,也照着那些在传说与现实之间徘徊的灵魂。或许正如陈墨在书里写的:\"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账本,它更像一座迷雾中的迷宫,每个传说都是一盏灯,照亮我们寻找真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