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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清风惊鸿客 > 莫使金樽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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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正堂内,十二盏青铜连枝灯吐纳着灼灼光华,将厅堂映照得恍如白昼。

青铜獬豸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烛光中蜿蜒游弋,檀香的苦涩里缠绕着一缕龙脑的清冽,在肃穆的堂内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许延年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案几上轻轻叩击,骨节与木面相触发出\"笃、笃\"的声响,恍若更漏般精准而克制。

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显得他眉峰如刃,眸光似霜。

\"林苟与王三在酒肆所言时辰,与酒保所述大相径庭。\"

他的声音清冷如秋霜,指尖一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笔录,\"酒保言二人酉时三刻入店,戌时便匆匆离去,而林苟却坚称饮酒至亥时。\"

周寺正闻言搁下手中的越窑青瓷茶盏,瓷器与檀木相触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他眉头微蹙,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如此说来,林苟不仅隐瞒行踪,更在编造不在场之证?\"

他抬眼看向许延年,眼角的细纹在烛光下如刀刻般深刻,\"许大人以为,此人究竟在遮掩何事?\"

赵主簿捋着花白的山羊胡,眼尾的笑纹深深陷进松弛的皮肤里:\"下官早觉此獠形迹可疑。\"

他的手指轻点案上卷宗,指甲与纸面相触发出细微的沙响,\"妻子失踪,他虽在人前捶胸顿足作焦急状,却整日闭门不出,连寻人的样子都懒得做。\"

裴肃将手中泛黄的卷宗轻轻放下,花白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更可疑的是那春娘。\"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枯瘦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城门守卫信誓旦旦说无人见过她出城,她却能凭空消失。\"

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待气息稍平继续道,\"口称姐妹情深特意来见,妹妹失踪后却不寻不问,反倒急着离去,实在有违常理。\"

李崇端坐上首,紫袍玉带在烛光下流转着暗纹。他缓缓抬眸,目光如炬:\"延年,你意下如何?\"

许延年指尖轻点案几上绘制的长安坊图,指甲在羊皮纸上留下一道浅痕:\"下官以为,当暗中监视林苟。\"

他指向延康坊的位置,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叩,\"若他真与秋娘失踪有关,必会露出马脚。\"

复又指向西市方向,\"另派人在城中查访春娘下落。此女形貌出众,右眼角有泪痣,常着桃红襦裙,应当不难寻访。\"

\"善。\"李崇微微颔首,玉带上的金扣在烛光下闪烁如星,\"明日加派两队人马,务必盯紧林苟的一举一动。\"

议事毕,众人散去。许延年步出大理寺时,秋月已上中天,秋风掠过衣袂,掀起层层涟漪般的褶皱。

他下意识抚向腰间药囊,指尖触到里面干燥的草药,想起陆昭阳昨日为他备好的安神茶,冷峻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许府内一片静谧,唯有书房窗棂透出暖黄的灯光。

许延年放轻脚步推门而入,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似怕惊扰了这一室安宁。

只见陆昭阳正伏案研读医书,青丝半挽,一支白玉簪斜插云鬓,月白襦裙在烛光下如笼轻烟。

闻声抬首间,秋水般的眸子里映出跳动的烛火,眼波流转似有星辰坠入。

\"昭阳。\"他轻声唤道,嗓音因整日问案而略显沙哑,却带着独予她的温柔。

陆昭阳唇角微扬,梨涡浅现:\"回来了。\"她合上医书。

起身为他解下外袍时,秀眉微蹙:\"又忙到这般时辰。\"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冰凉的手背,不由握紧了些,\"案子可有进展?\"

许延年将今日所查细细道来,说到可疑处,眉心不自觉地聚起一道细纹。

陆昭阳指尖轻抚他眉间,温凉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展。

她的手指带着淡淡的药香,恍若春日里初绽的芍药。

\"林苟与春娘...\"陆昭阳沉吟着走到茶案前,素手执壶,茶水注入瓷杯发出清越的声响,\"若二人早有私情...\"她将茶杯递到许延年手中,指尖相触时传递着无声的默契。

许延年眸光一凛,茶杯在他手中微微一震:\"你与我所想不谋而合。\"他握住陆昭阳的手,掌心传来她肌肤的温热,\"明日我加派人手查访春娘下落。\"

陆昭阳为他斟了杯安神茶,药香氤氲在两人之间:\"先歇息罢,明日再查不迟。\"

翌日清晨,许延年刚踏入大理寺,青石板上的晨露还未散尽,衙役便匆匆来报,靴子踏在湿润的石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大人,监视林苟的兄弟回报,昨夜王三曾鬼祟造访林家。\"

许延年剑眉微挑,晨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阴影:\"何时?\"

\"约莫戌时三刻。\"衙役压低声音,喉结紧张地滚动,\"王三在林家停留不足半个时辰,出来时携着蓝布包袱,神色慌张,直奔西市的'聚宝当铺'而去。\"

许延年眸光骤冷,如同寒潭结冰:\"继续盯着,莫要打草惊蛇。\"他转身时官袍翻飞,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许延年当即带人疾赴聚宝当铺。当铺掌柜是个精瘦老者,见官差骤至,手中黄铜算盘\"哗啦\"一声坠地,珠子四散迸跳,在青砖上滚出凌乱的轨迹。

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枯瘦的手指死死绞住靛青衣角,指节泛出青白。

\"大、大人......\"掌柜喉头滚动,声音如秋风中的枯叶般发颤,\"小店一向奉公守法......\"

许延年亮出腰牌,:\"昨日戌时后,可有人来典当东西?\"

掌柜颤巍巍翻开账册,泛黄的纸页在他指下簌簌作响:\"回大人,昨日戌时末,确有个叫王三的来当过一支银簪。\"他指着那行歪斜的墨迹,字迹犹带仓促,\"当银五两,说是家中急用。\"

许延年接过账册细看,羊皮纸粗砺的质感摩挲着指尖。

只见上面记着\"银簪一支,牡丹缠枝纹,重三钱\",墨色深浅不一,显是匆忙间草草写就。

\"可还记得那簪子有何特别之处?\"许延年声音低沉,目光如利刃般钉在掌柜闪烁的眼中。

掌柜忽而拍案,掌心与木案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声:\"想起来了!那簪头内侧錾着个'秋'字,小老儿还问过,王三支吾说是他妹妹的嫁妆。\"他边说边用枯指在空中比划,描摹出簪子样式。

许延年与周寺正对视一眼,二人眸中俱是洞若观火的明悟。

周寺正怒极反笑,指节在案上叩出沉闷的声响:\"好个林苟!竟将亡妻首饰交予他人典当,此中必有蹊跷。\"

许延年翻身上马,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去王三的肉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清脆的\"嘚嘚\"声惊散了街角的麻雀。

西市人声鼎沸,王三的肉铺前围满顾客。见官差疾至,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却又在数步之外聚拢成圈。

几个挎着菜篮的妇人交头接耳,绢帕掩着嘴角的窃语;挑担的货郎放下扁担,踮脚张望时撞翻了箩筐,新摘的茱萸果滚了满地;连对面酒肆二楼都探出几个文士的脑袋,手中折扇\"唰\"地收拢,在栏杆上敲出焦急的节奏。

\"这不是许青天吗?\"一个驼背老者拄着藤杖喃喃,\"那屠夫怕是犯了大事...\"

王三正抡刀剁肉,闻声抬头,手中砍刀\"咣当\"一声砸在案板上,在木砧上震颤不已。他脸色霎时惨白如纸,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油腻的面颊滚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

\"王掌柜近日生意兴隆?\"许延年负手而立,语气闲适如叙家常,眼底却凝着寒霜。

\"大、大人......\"王三佝偻着腰行礼,粗壮的手指在染血的围裙上反复擦拭,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暗红,\"小、小人一向安分......\"

许延年目光扫过肉案,锋利的刀刃映着冷光:\"昨日你去过林苟家?\"声音轻缓,却让王三浑身剧颤。

王三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如惊鼠:\"回大人,小人是去......送新宰的猪肉。\"他干笑两声,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哦?\"许延年逼近一步,官靴踏在血水未干的地面上,\"那为何转头就去当铺典当银簪?\"每说一字,王三的面色便灰败一分。

围观人群中爆出低呼。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娘子猛地捂住嘴,绢花簪子随之一颤;她身旁的老妪抓紧了胸前佛珠,浑浊的眼中闪过骇然;几个孩童被大人拽到身后,却仍从衣袍缝隙间露出好奇的眼睛。

王三双腿抖若筛糠,不得不扶住肉案才能站稳:\"那、那是小人自己的......\"话音未落,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许延年忽而俯身,指尖掠过案上明晃晃的剔骨刀:\"这刀磨得真利。\"他声音轻柔似絮语,却让王三如坠冰窟,\"不知剁起人骨来,可也这般爽利?\"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哗然。有个穿绿罗裙的妇人当场晕厥,被同伴掐着人中唤醒,书生模样的青年脸色发青,手中诗卷\"啪\"地落地;连巡街的武侯都停下脚步,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王三瘫软如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大人明鉴!小人只是帮林苟处置了些......猪肉......\"

\"有趣。\"许延年眉梢微挑,\"本官尚未言明何事,王掌柜怎就知晓与林苟相干?\"

王三闻言如遭雷殛,涕泪横流:\"小人招了!是林苟和春娘......小人只是帮着......\"他语无伦次地供出骇人真相——

原来那日春娘告知秋娘自己怀了林苟骨肉,姐妹争执间,林苟失手勒死发妻。

慌乱中二人正欲毁尸灭迹,恰被前来邀林苟吃酒的王三撞破。

林苟许以重金,春娘更以色相诱,王三遂答应将尸身混入猪肉售卖......

\"尸骨何在?\"许延年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王三抖如秋叶:\"都、都卖与各坊食肆了......\"话音未落,竟吓得失禁,骚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四周围观百姓闻言大骇,有人当场呕吐,有人跪地诵经。

一个曾买过王三猪肉的老丈浑身颤抖,手中拐杖\"咔\"地折断,年轻娘子们抱作一团啜泣。

连向来胆大的屠户们都白了脸,默默在衣襟上擦拭沾满猪油的手。

许延年眸色骤沉,眼底似有寒潭千尺,冷声喝道:\"拿下!\"

衙役手中铁链\"锒铛\"作响,如毒蛇般缠上王三粗短的手腕。这往日里吆五喝六的屠夫此刻瘫软如泥,裤裆间漫开一片腥臊,在晨光中蒸腾起浑浊的雾气。

马蹄声如惊雷般碾过长安街巷,直奔林宅而去。

许延年深绯色的官袍在疾驰中猎猎作响,似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待破门而入时,但见屋内一片狼藉,妆奁翻倒,珠钗散落一地。

他俯身拾起床榻下一封未及寄出的信笺,素白的纸面上洇着几点胭脂,茉莉香气幽幽浮动。纸上字迹潦草,墨痕斑驳,显是仓促写就:

「春娘妆次:

事急矣,速至永阳坊旧院相会。

——林苟手书」

许延年眸光一凛,指尖在\"永阳坊\"三字上重重一划,羊皮纸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追!\"

城南永阳坊深处,一座青瓦小院掩映在垂柳之中。

春娘正将最后一支金累丝凤钗塞入锦囊,指尖微微发颤,右眼角的泪痣在光影间若隐若现。桃红襦裙裹着她玲珑身段,却掩不住肩颈处绷紧的线条。

\"快些!\"林苟焦躁地踱步,额角青筋暴起,手中包袱皮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王三那个蠢货定会坏事,官差随时可能......\"

话音未落,院门突然爆出一声巨响,厚重的门板轰然倒地,惊起檐下栖雀。春娘手中锦囊\"啪\"地落地,珍珠滚落一地,在砖石上敲出清脆的哀鸣。

许延年执剑踏入院中,剑鞘上鎏金的獬豸兽首在朝阳下闪着冷光。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官靴碾过碎石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更鼓。

林苟面如死灰,踉跄后退时撞翻了案几,茶盏坠地粉碎,碧绿的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他忽然暴起欲逃,却被许义一个扫腿绊倒,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响。

春娘凄厉的尖叫划破晨霭,素手探入袖中寒光乍现——却在匕首即将触及咽喉的刹那,被许延年扣住手腕。\"咔嗒\"一声脆响,她腕骨错位,匕首当啷坠地,在石板上蹦跳两下,最终静止在那滩泼洒的茶汤里。

\"想学虞姬刎颈?\"许延年冷笑,玄铁镣铐\"咔嚓\"锁住她纤细的手腕,\"可惜你配不上这楚帐悲歌。\"

獬豸香炉青烟笔直上升,在肃穆的公堂内划出一道分明的界线。

\"啪!\"惊堂木震落梁间积尘。

林苟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囚衣被冷汗浸透,额发黏在惨白的脸上。他机械地重复着供词,声音干涩:

\"那日...春娘说有了身孕...秋娘她...她抓伤了春娘的脸...\"

春娘突然尖声打断,精心养护的指甲在地砖上抓出刺耳的声响:\"胡说!明明是你嫌秋娘不能生育!\"她妆容斑驳的脸上露出狰狞,\"你说过要娶我过门的!\"

许延年冷眼旁观这对怨偶互相撕咬,惊堂木\"啪\"地一拍,余音在大堂内久久回荡:\"带下去。\"

案情大白,许延年命人将三人收监,准备呈报刑部。

待众人退下,他独坐案前,指尖轻抚腰间药囊。淡雅的药香让他紧绷的眉宇渐渐舒展。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在他官袍上绣的云纹间流转,恍若那人温柔的眼波。

\"该回家了。\"他轻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