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敛神,皇帝说道:“当然,昨夜朕还梦见你母后了,她说希望你能够独当一面,所以朕才决定让你去处理粮食丢失之事,你不能辜负你母后和朕对你的期望啊。”
他就是如此明目张胆地送云濯去死,云濯便是察觉到了又能如何?也只能乖乖听从他这个帝王的话,出京都城,受死!
有本事的话,云濯就杀出重围,回来找他这个父皇算账!不过他已经不给云濯丝毫杀出重围来找自己算账的机会了!
云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言语,只有沉默。
但是皇帝却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心头的怒火在不断往上冒,对云濯真是一点父子之情也没有了。
三年前宁鸿羲和柳青河的事情,他已经输过一次,这次绝对不允许云濯再赢他。
一个儿子而已,居然也敢赢他这个父亲,赢他这个帝王,简直岂有此理!
他要让云濯知晓,只要他不乐意,即便是太子之位,或者是他给云濯的性命,他都能够收回来!
“朕说的话你可听到了?此事耽误不得,你即刻出发!人手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此刻就在宫门口等你!”皇帝沉声道。
云濯依旧看着他,大概看了三息之后,才缓慢而坚定地往后退,拱手作揖:“儿臣云濯,就此拜别父皇!”
这是最后的诀别了。
哪怕知道他坏事做尽,身为帝王不惜以百姓为棋子,随意牺牲……但,到底是他的父皇。
在外人看来,一个人对你不好,你和他断绝关系就是。可这种血脉亲情断绝的事情,当真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如拆骨剥皮一样疼痛。
只因为他最初的血肉,是父皇和母后一起给的。
他主动提及粮食丢失之事,还主动提及去世多年的母后……但是父皇却一点不念旧情,不念夫妻情分,也不念父子情分。
那他,真的就只剩下诀别了。
云濯弯腰长揖,步步后退到御书房门槛处,再不抬头看皇帝一眼,转身便大步离去。
没走多远,遇到刚入宫的瑄王,瑄王身后跟了好些个人,但是在看到云濯的时候,他抬手示意其他人停在原地。
他自己则走到云濯面前。
被贬凉州回来之后,云洵清瘦了很多,面容轮廓显得越发清晰凌厉。
此时此刻,和云濯对上,他没有丝毫退让。
如果说此时的云濯,如坚硬的冰川,棱角分明,浑身散发着冷冽寒气,那么云洵就犹如巨浪,裹挟着海上狂风,肆虐到每一个角落,要将云濯这面冰川撞破、击碎!
两人身子交错的一瞬间,云洵停下来,说道:“太子兄长,皇长孙等着你去救,你可千万要来,不要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失望。”
只是短短一刹那而已,兄弟二人便错身而过,当云濯脚步微微顿住的时候,云洵已经大步流星往前走去,没有丝毫回头,似乎料定了云濯已经被他拿捏在掌心。
云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云濯再次抬脚,迎着风与夜色,大步向前。
云洵走到御书房门口,才停住脚步,回身,看向云濯离开的背影。
今晚的风特别大,把云濯的袍角吹得不住翻飞,发出猎猎响声,隔着很远的距离,云洵都错觉能够听到那声响。
收回视线,他进了御书房,恭恭敬敬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御书房外,崔绍带着侍卫层层把守,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便是伺候的太监宫女,也全都被怀福给带到一边去了,但凡御书房内没有任何召唤,他们不敢靠近一步。
皇帝从椅子上起身,负手于身后走到云洵身边站定,“朕以粮食丢失为由,让太子即刻出城!”
云洵道:“儿臣知晓怎么做了,父皇!”
皇帝道:“你此刻没有必要入宫,朕将他派出去之后,定会安排人手告知于你。他心眼多,看见你入宫,容易生疑。”
虽然云濯的确已经怀疑了,但是云洵此时入宫,却会加重云濯的怀疑,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利。
云洵却道:“父皇,太子兄长年少便上战场历练,他能力出众,所向披靡,儿臣担心自己此去……”
“怎么,事到如今,你要告诉朕,你不是他的对手,且准备打退堂鼓?你与他一样,都是朕的儿子,你就那么不相信你可以打败他?”皇帝微微蹙眉:“看样子,朕的皇位无人可以继承了!”
“不,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云洵道:“为防万一,儿臣特意带了舟舟和幼子入宫,儿臣请求父皇,在儿臣出宫对付太子兄长的时间里,帮忙照顾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只有交到父皇手中,由父皇亲自保护,儿臣才能放心。”
皇帝微微怔住。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云洵出城去追云濯,他就立即安排人手把两个孩子带到宫中来。
对外就说照顾、保护孩子,但实际上是将孩子扣在身边做人质。
没想到云洵竟主动把孩子送入宫中来了,看来云洵很信任他这个父皇,云洵心中应该是认定了,只要云濯身死,他就可以坐上太子之位!
“好,你既有此安排,朕便把两个孩子接入宫中,在你回来之前,朕亲自安排人手看顾他们,绝不叫他们有任何危险!”
云洵磕头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话锋一转,又道:“只是父皇,儿臣手底下的人打探到,太子兄长这几年来并没有安分守己,此次出城他的人手暗中有埋伏,所以……”
皇帝拧眉陷入沉思,回想刚才云濯在御书房时的种种表现,再回想三年前他们父子俩撕破脸的场面,要说云濯对他没有任何防备,那是不可能的。
云濯不仅仅防备他这个父皇,且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他知道哪些臣子是云濯的人……
皇帝微微眯起眼眸,等到云濯身死,他便将那些人挑出来,随便寻个罪名就将他们抄家砍头流放!一个不留!
云洵察觉到皇帝周身气息变冷变沉。
这才继续说道:“所以儿臣恳请父皇指派崔大人,带五百殿前司的侍卫,往另外一条路上去围追堵截太子兄长!
“如此一来,便是太子兄长此次离开,为的是引儿臣出城,趁儿臣不注意,返回京都城包围皇城,崔大人也能把他堵截围杀在皇城之外,父皇不会有任何危险!”
皇帝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的云洵。
云濯善战,很有可能真如云洵所说,他出城只是为了引开云洵,再趁他这个皇帝放松警惕,反杀回来。
所以,云濯既出了城,便要把他围杀在外面,不许他有靠近皇城的机会,否则他这个皇帝就危险了。
再有,云洵已经把两个孩子送入宫中来了,一来说明云洵十分信任他,二来,有了这两个孩子作为人质,云洵只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一念罢,皇帝说道:“既如此,朕便派崔绍与你前去。你先去把两个孩子带入宫中,交给怀福照顾着。朕把崔绍喊来交代他,叫你与你一同出发!”
“是!”云洵应下,他入宫的时候,便把两个孩子一起带上了,如今两个孩子就在外边等着,他只需要把两个孩子带到怀福跟前,请怀福公公帮忙照看着就行。
忙完此事,他便在御书房外等着崔绍。
御书房里,皇帝与崔绍的说法是:“朕的暗卫发现太子有异动,三年前他便与朕撕破脸皮,今晚朕命他前去调查粮食丢失一事,他颇有微词不肯前往,恐怕太子早有异心!”
崔绍浑身僵硬。
三年前他就知道,皇帝与太子之间会有一战。
现在这一战,终于还是到来了。
“你带五百人与瑄王一同出城,听从瑄王调遣,暗中观察太子动向,若见他队伍悄然回京,便是他要来逼宫造反、弑父篡位,你务必助瑄王拿下太子!”
崔绍喉头剧烈滚动了下,道:“是,卑职遵命!”
是夜,皇帝看着云洵与崔绍,同时带着人手离开,大风狂乱,吹得树木枝丫被无限压低又迅速弹起,却不见一颗雨滴。
皇帝并不知晓皇长孙丢失之事。
云洵在他跟前也丝毫没有提及此事。
看着队伍离开之后,皇帝又吩咐殿前司的副指挥使,务必守好皇宫各个出入口,并且做好巡逻,不得有丝毫懈怠。
还让暗卫盯紧云洵、崔绍,有任何消息,速速来报。
安排完毕,他去看瑄王府的两个孩子,云隐舟带着弟弟给他行礼请安,乖巧得不得了,对外界的风雨欲来仿佛丝毫察觉不到。
皇帝笑了笑,对怀福道:“带两个小殿下下去休息,就睡在朕的偏殿,着人看守着,不许任何人惊扰到他们!”
人质,当然要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自己的人时时刻刻看守着,才能放心。
怀福应是,带着两个孩子去往偏殿。
云洵出了皇城,回头往后一看,夜幕漆黑压在皇城上空,他唇边泛起浅浅一丝冷笑。
城墙上,他与崔绍眺目远望,看到云濯的队伍正在快速远去,他与崔绍当即商量如何分开行动。
让云濯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