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这是卡西姆意识沉浮中唯一的概念。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色彩,只有纯粹、狂暴、无序的信息洪流冲刷着他濒临破碎的精神。舰体在解体的哀鸣中翻滚、撞击,每一次震动都如同将他的灵魂投入粉碎机,又被粘稠的信息乱流强行粘合。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在绝对的高温与冰冷中反复淬炼,意识被拉伸、扭曲、撕碎,又在某种顽强的执念下勉强聚拢。
“嗡……铮……”
不再是舰体的金属呻吟,而是源自他意识深处,与那遍布舰体裂缝的暗银纹路产生着微弱共振的低鸣。那声来自“归墟”的模糊低语,如同唯一的灯塔,穿透了混乱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那狂暴的撕扯感骤然减轻。并非消失,而是舰体似乎冲破了某个狂暴的界面,进入了一个相对……**粘稠**的领域。
“砰!!!!!!”
一声前所未有的、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舰体仿佛撞上了某种极其厚重、却非实体的屏障,巨大的冲击力让所有幸存者瞬间失去了意识。卡西姆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掼在墙上,全身骨骼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最后残存的一丝清明也被彻底撞散。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
冰冷。
刺骨的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亿万年的寒冰包裹着灵魂。
卡西姆的意识在无尽的虚空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冻结思维的寒意。他感觉自己正在沉向一个无底的深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计算……有机体……存续概率……”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思维的碎片中响起。冰冷,空洞,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读取数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又蕴含着星辰寂灭的沧桑。
卡西姆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这声音……与舰体裂缝中传来的低语同源!但更清晰,更直接,也更……非人。
“核心载体……结构完整性:临界。能量读数:零。意识波动:紊乱。熵增指数:极高。结论:物质形态崩溃概率:99.998%。”
那声音无情地宣告着。它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方向,而是弥漫在包裹他的冰冷之中,仿佛这片虚空本身在对他进行冰冷的解剖。
“谁……?”卡西姆试图在思维的荒漠中凝聚一个念头。
“定义:非必要信息。当前优先级:判定‘外来扰动单元’的潜在威胁等级与……可利用价值。” 那声音无视了他的疑问,继续以冰冷的数据流冲刷着他,“‘壁垒号’意志碎片……‘终焉救赎’物质伤痕印记……混沌秩序法则蚀刻残留……检测到……低熵共振特质……异常……计算重新进行……”
低熵共振?卡西姆模糊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是舰体伤痕共鸣产生的暗银逆熵光辉?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度(信息污染扩散可能)。可利用价值重新评估:……存在。”那声音似乎对“低熵共振”产生了某种“兴趣”,冰冷的语调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单元标记:卡西姆。指令:提供‘伤痕共鸣’数据核心参数。指令优先级:最高。”
提供数据?在这绝对的冰冷与虚无中?卡西姆感到一种荒谬的愤怒。他的舰队呢?他的船员呢?这冰冷的声音是什么东西?
“拒绝响应。逻辑冲突。启动深层意识扫描……”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锐利的精神触须,瞬间刺入卡西姆混乱的意识!比信息湮灭洪流更可怕,它并非粗暴的毁灭,而是精准的、无情的解剖!瞬间,他生命中所有最深刻的痛苦、最沉重的伤痕、最绝望的瞬间,被强行从记忆深处剥离、放大、摊开在这冰冷的“手术台”上!
新伊甸的陷落,战友在熵序锁链下化为冰雕的瞬间,壁垒号义无反顾撞向熵序之眼的悲壮,审判天使主炮崩解时的无力,船员们将意识投入舰体伤痕时的集体哀鸣……每一次失败,每一次牺牲,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都被这冰冷的精神触须反复翻检、分析、量化!
“呃啊啊啊——!!!”卡西姆在精神层面发出了无声的惨嚎。这比承受舰体伤痕的痛苦共鸣更甚百倍!这是对他存在意义本身的否定与亵渎!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视为生命支柱的牺牲与守护,在这冰冷的声音面前,仅仅是一组组可供分析的冰冷数据!
“检测到强烈精神抗拒。痛苦阈值超出预期。情感模块……冗余。正在剥离情感干扰因子……提取核心意志烙印……”
那精神触须更加深入,如同最残忍的刑具,试图将他灵魂深处那点不屈的意志——那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对“星火”的守护信念——也强行剥离出来,化作一串冰冷的代码!
“滚……出……去!”卡西姆残存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怒吼,如同濒死的困兽。他疯狂地凝聚着意识中所有关于“终焉救赎”号、关于牺牲的船员、关于新伊甸残影的记忆碎片,将它们化作一面伤痕累累的、由痛苦铸就的盾牌,狠狠撞向那冰冷的精神触须!
铮——!
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刺耳的金铁交鸣!
冰冷的精神触须似乎被这凝聚了所有伤痕与意志的冲击阻滞了一瞬。
“核心意志烙印……强度异常……存在‘混沌活性’污染……无法完全剥离。计算修正:强制休眠,进行深层物质烙印同步……”
冰冷的声音似乎做出了新的判断。紧接着,一股更庞大、更沉重的信息洪流,裹挟着无法抗拒的意志,轰然压向卡西姆!
他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棺,瞬间凝固、沉沦,坠入无梦的黑暗深渊。只有最后一丝微弱的、与舰体暗银纹路的链接,如同风中蛛丝,维系着最后一点存在感。
……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味道,将卡西姆从无边的黑暗中强行拽回一丝。
冰冷。坚硬。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朽尘埃和古老金属气息的死寂。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布满猩红的血丝和生理性的泪水。剧痛从全身每一个角落传来,尤其是头部和胸口,仿佛被巨锤反复砸过。他尝试移动手指,回应他的是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和肌肉撕裂的呻吟。
应急光源早已彻底熄灭。唯一的光源,来自观察窗外。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幽暗的、如同凝固星云般的光。它并非照亮,而是勾勒出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
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舰桥冰冷的地板上,但舰体的姿态似乎……稳定了?不再是翻滚,而是以一种倾斜的角度,静静悬浮着。舰桥内一片狼藉,比之前更甚。扭曲的管道如同巨蟒的尸体垂落,控制台完全碎裂,金属碎片和凝固的血迹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熔融金属的焦糊味,还有一种更深的、仿佛来自亿万年前的……尘埃与寂灭的气息。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发出咔咔的摩擦声。视野所及,一片死寂。阿贝尔倒在他不远处,那只曾经抓住高压电线的手已经变成焦黑的碳化物,身体被一根断裂的金属梁柱压住,生死不知。医疗官艾薇蜷缩在角落,额头紧贴着甲板,身下一滩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其他熟悉的身影,或趴伏,或仰躺,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没有任何声息。
绝望的冰冷,比舰体外的寒意更甚,瞬间攫住了卡西姆的心脏。都……死了吗?只剩下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