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吃吗?”
权俊熙突然停住脚步,眼睛亮亮地望着路边扛着糖葫芦靶子的一位大娘。
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
谢青玉会意,上前买了两根。
天气太热,糖衣化得快,买多了也是浪费。
正值暑假,京市的景点人潮汹涌。
他们只敢在外围转转,要是真挤进人堆里被认出来,今天怕是别想脱身了。
逛了大半天,权俊熙除了反复赞叹“风景好”“美食棒”“人好”之外,再没提过别的。
仿佛真的只是个心血来潮出国游玩的小孩,而且小孩儿好奇心和玩心重,很多行为举止看起来和同龄人差不多。
但谢青玉知道不是的,可能是因为太早进入娱乐圈,也太早接触到社会相处,权俊熙明显是一个对人际关系相对比较敏感的人。
从刚开始察觉谢青玉对他不太欢迎,立刻转变态度,转变语气迎合上来。
在察觉有所软化时,又慢慢显露出一些本我的性格试探,在试探什么呢?
怕真实的自己不被喜欢,所以先竖起尖刺,怕被拒绝,所以抢先模仿别人讨喜的模样。
总之,权俊熙是个敏感且别扭的性子这是肯定的。
而且,话总爱反着说,说喜欢未必真的喜欢,说讨厌也不一定是真的讨厌。
就像此刻。
两人坐在湖畔长椅上歇脚时,权俊熙突然指着水面嗤笑:“笨死了。”
一只白鹭正单腿立在浅滩,长长的脖颈绷成一道雪线。
它已经守了快十分钟,却在鱼儿游近的瞬间扑了个空。
谢青玉望着溅起的水花,忽然笑了:“至少它试过了。”
指尖轻轻敲了敲长椅扶手,“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那才是一点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
“可谁在乎过程呢?”
权俊熙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白鹭振翅掠过水面,惊起一圈涟漪。
“它再努力,抓不到鱼就得挨饿,这才是结果!”
如果努力真能决定一切,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糟心事?
鱼不会自己跳进嘴里,成功也不会因为你努力过就平等砸到每个人头上。
直到今天,世界各个角落仍有人为了一口饭走上绝路,难道他们不够努力吗?
看透这些,人生突然就索然无味起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本身便够没意思的。
出道至今,权俊熙的星途堪称顺遂。
名气、地位、财富,哪怕伴随着无数骂声,照样活得张扬。
可他知道,连太阳都有西沉的时候,何况是偶像这种靠粉丝爱意存活的职业?
队友的友情?粉丝的承诺?盘点下来才发现,自己拥有的不过是……
呵。
所以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少年,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谢青玉余光扫过对方绷紧的下颌线,道:“既然觉得没用,为什么不放弃?”
权俊熙猛地转头,却见谢青玉依旧望着湖面。
浅色的瞳孔映着粼粼波光,像块温润的琥珀。
“大概因为…”少年忽然笑开,虎牙闪着恶劣的光,“好玩?”
每天看着私信里anti们跳脚,看那些人边骂边给自己贡献热度,这多有趣啊。
谢青玉闻言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没有接话。
又来了,这娃惯用的口是心非。
长椅上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权俊熙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是选秀出道的吧?觉得队友们怎么样?”
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性,连敬语和“哥”的称呼都省去了,明显是觉得自己行了,又支愣起来了,不过反倒显出几分真实的随意。
谢青玉侧目:“什么叫‘怎么样’?”
“就是…”
少年抬手压了压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却直直望过来,“从你最真实的角度来说,和他们相处愉快吗?”
这个问题让谢青玉微微蹙眉。
“你的提问本身就带着强烈的主观导向。特意强调‘最真实的角度’,说明潜意识里期待我给出否定的答案,是吗?”
“哥真会转移话题。”权俊熙耸耸肩,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去,“不想说就算了,我知道的,反正都一样。”
这个月份的京市暑气正盛。
从接到权俊熙开始,对方便穿着长袖长裤,考虑到艺人的职业特性,谢青玉也并未多想。
直到方才那个伸展动作,袖口滑落间露出的那一截苍白手腕上,隐约可见几道淡粉色的痕迹。
电光火石间,今天所有反常的言行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谢青玉瞳孔骤然微缩,面上却不露分毫。
“我们相处得很好,也很愉快。”谢青玉最终还是顺着话题继续下去。
权俊熙扯了扯嘴角,斜眼瞥来:“骗人。”
“既然不信,为什么还要问?”谢青玉放轻了语调,声音像潺潺的溪水般平和。
少年伸出食指晃了晃:“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听到更有趣的回答,可惜没有~”
“我发现你这个人…” 谢青玉学着他的样子往椅背懒懒一靠,“很矛盾。”
“哦?”
“总是用自己的标准去揣测所有人。”
谢青玉刻意放慢了语速,遇到复杂的词汇还会停顿思索,也减少了语气中所涵盖的咄咄逼人的意味。
“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本质,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和自己感同身受,以为全世界都必须真诚的围绕自己来转。
当现实和预期以及认知不符时,就会更加难以接受,对吗?”
权俊熙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
他死死攥住长椅边缘,指节泛白,牙关发紧,连口罩都在轻微颤动。
果然戳中了要害。
谢青玉望着湖面继续道:“但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像…”
他随手比划着,“有人持刀冲向你,在你看来是谋杀,可事实上他瞄准的是你身后的毒蛇?”
他并不擅长开导别人,尤其面对权俊熙这样自我禁锢的性子。
但从前几次接触就能看出,这少年就像一团炽烈的火焰。
爱恨都太极端,伤人伤己都在所不惜。
“哥是想说,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多吗?”权俊熙忽然笑开来。
谢青玉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显而易见。”
每个人都是孤岛,何必执着于在别人心里丈量自己的领土?
想要被爱,首先要学会自爱。
不是用奢侈品堆砌的虚荣,而是从骨子里接纳或许不那么完美的自己。
毕竟人生这场独舞,再热闹的宾客终会散场,唯有自己才是舞台中央的唯一主角。
权俊熙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你又不是我,凭什么断定你看到的就足够真实?”
“那你也不是我,” 谢青玉反问,“又怎么确信我没有说实话?!”
权俊熙这次没有再避开话题,只是像头固执的小兽般重复:“我就是知道!”
都觉得他年纪小,好糊弄,从来连掩饰都懒得用心。
谢青玉轻轻摇头。
十几岁的年纪就自以为看透世情,却不知人生才刚翻开序章。
谁没经历过这段要死要活的岁月呢?
咬牙切齿地发誓要让所有人后悔,可若真认定对方不在乎,又何必在意他们是否会懊悔?
真正冷漠的人,根本不会因此内心产生任何波动,甚至于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以走了。”
谢青玉轻轻拍了拍权俊熙的肩膀,“它抓到鱼了,我们也该去吃饭了。”
他指了指远处振翅高飞的白鹭,那抹雪白的身影正骄傲地叼着战利品掠过湖面。
权俊熙突然安静下来,将帽檐又压低几分,沉默地跟上谢青玉的脚步。
午后,两人在人流较少的街区闲逛。
尽管刻意避开热门景点,谢青玉还是被眼尖的粉丝认了出来。
毕竟新专辑宣传期铺天盖地,街角的广告牌上还印着他最新代言的巨幅海报。
相比之下,权俊熙倒是安全得多,国内粉丝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独自出现在京市街头。
几位相遇的粉丝都很克制,确认是本人后便礼貌地保持距离。
谢青玉还是去附近的饮品店为她们点了冰饮,结过账后,便和权俊熙继续接下来的行程。
转过街角时,权俊熙突然拽住谢青玉的手腕。
“哥明明看见了。”
少年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不问问原因吗?”
“什么原因?”谢青玉不解的问道。
权俊熙的喉结滚动了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伤害…自己。”
“既然知道是伤害自己,”谢青玉的语气一直都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问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两人也是很寻常的聊天。
“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这过分寻常的态度反而让权俊熙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我不想,但…控制不住自己,很…害怕…”
权俊熙这话说的磕磕跘跘。
这里很显然不是适合说这些的地方,谢青玉环顾四周,带着他拐进一家装潢复古的咖啡厅。
包厢门关上后,两人才摘下口罩。
“看过医生吗?”
已经产生了肢体性自我伤害的行为,这显然不是能靠意志力解决的问题。
谢青玉不是救世主,但既然对方主动挑明,他也没法装作视而不见。
谈话像散落的拼图碎片。
从权俊熙零碎的叙述里,谢青玉渐渐拼凑出一个被负极能量蚕食的精神世界。
怎么说呢,爱豆…不,娱乐圈这个行业的性质,就是比其他行业更容易接收到正负极的能量。
谢青玉能从中汲取养分,但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表面装作不在意,心中却在乎的要死,那些恶意就像附骨之疽。
聊到后来,谢青玉撑着脸的手肘开始打滑。他迷迷糊糊点头应和时,权俊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再睁眼时,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
心脏猛地一沉,直到看见压在咖啡杯下的便签纸。
工整的考瑞文字迹间还画着俏皮的表情符号:
【谢谢哥今天的照顾~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您真的是很温暖的人呐!回程机票早就订好啦,得赶回去工作kkk。
行李箱里是带给您的礼物,不知道哥看到这张纸条时,是会松口气终于将麻烦精打包送走,还是被突然消失吓一跳呢?
好奇!希望我们玉永远开心幸福呀^v^ ——俊熙】
便签角落还画了只龇牙咧嘴的小狼,尾巴却诚实地卷成了爱心形状。
谢青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便签纸的边角,那幅稚气未脱的涂鸦让他不禁摇头失笑。
温暖的人?
他今天的态度明明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先是直言不讳地戳破对方的伪装,后来又毫不留情地指出问题所在。
就这样,居然还能收获一张“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