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虫鸣,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
谷雨在一旁吓得屏住了呼吸,看看面色平静却字字惊人的沈禾,又看看脸色瞬间铁青的薛明澜,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薛明澜脸上的错愕迅速褪去,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的坚冰,一层浓重的冰霜重新覆盖了他的眼眸,寒气逼人。
他冷冷地看着沈禾,唇角勾起一抹极尽讥诮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浓烈的自嘲,也带着一丝被彻底看穿后的恼羞成怒。
“沈禾。”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
“你现在,是在可怜我?”
沈禾迎着他冰冷刺骨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眸光清澈而坚定。
薛明澜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被冒犯的嘲讽和几乎要抑制不住的怒火。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沈禾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自己则后退一步,瞬间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仿佛她是什么会灼伤他的东西。
“不是我不说。”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楚,有怨怼,有不甘,更多的却是一种深可见骨的失望和苍凉。
“而是你沈禾,从来没有听过我说一个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委屈,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嘶吼。
“你的眼睛里,你的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萧景壬!”
“你何曾……何曾真正看过旁人一眼?!”
薛明澜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带着孤狼般的悲怆与绝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沈禾的心上。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极致的悲愤撕裂。
谷雨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一旁,连呼吸都忘了。
沈禾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良久,在薛明澜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她轻轻地,却异常清晰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三个字,如同羽毛般轻盈,却又重若千钧。
薛明澜脸上的怒火与悲愤,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底,清晰地映出沈禾平静却认真的脸庞。
那张总是带着偏执与狠戾的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全然的、不敢置信的……震惊。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禾没有重复。
她只是看着他,目光坦然而澄澈,带着一丝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歉疚。
那是对前世那个,同样为了她在暗中付出,却被她彻底无视的薛明澜的歉疚。
薛明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似乎想说什么,想质问,想嘲讽,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复杂难言的沉默。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沈禾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尤其是在他如此失态地咆哮之后。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晨曦微露,驱散了深夜的寒凉,也提醒着他们,时间不多了。
薛明澜眼中的血丝依旧明显,但那股几乎要噬人的疯狂,却悄然退去了些许,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压下。
“天快亮了。”他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方才的尖锐,“我该走了。”
沈禾点了点头。
薛明澜的目光再次落回她身上,那股执拗又浮了上来:“底下……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即便到了此刻,他最关心的,依旧是石室中的秘密。
沈禾迎上他的视线。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也没有直接回答。
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像是无声的约定,又像是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示。
那眼神,既有安抚,也有着“此事日后再议,我自有分寸”的笃定。
薛明澜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讯息。
几息之后,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微松动了半分。
他明白了。
有些事,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这个女人,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猛地转身,几个起落间,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晨曦前的微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沈娇出嫁的日子。
这一日,天还未大亮,静思苑那扇许久未曾为外人开启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禾的姑母,沈黎琴,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锦缎衣裙,在几个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禾儿,”沈黎琴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一如既往的端庄持重,“出来吧。”
“今日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虽说你仍在思过,但太后特许,让你去观礼。”
沈禾安静地起身,由着谷雨为她简单梳妆,换上了一件同样素净的浅碧色衣裙。
没有珠钗环佩,素面朝天,却难掩她清丽脱俗的容色。
婚礼的排场,比沈禾前世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里红妆从沈府一直铺到三皇子府,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几乎震动了半个京城。
沈娇腹中怀的可是“天命之子”,“神嗣”降临的祥瑞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无数百姓涌上街头,争相目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将迎亲的队伍围得水泄不通。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好奇,仿佛能亲眼见证这桩婚事,便能沾染上几分祥瑞之气。
沈禾坐在偏僻角落的观礼席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沈娇头戴凤冠霞帔,在单珠玉的搀扶下,满面春风地走出来,接受着众人的艳羡与祝福。
前世的恨意,如同潜伏的毒蛇,在她心底隐隐作痛。
吉时将至。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亲临贺喜了!”
众人纷纷引颈张望。
只见太子萧景瑜,一身明黄太子常服,在众侍卫的护卫下,缓缓走来。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只是,太子那张素来以温和宽厚着称的俊脸上,此刻却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目光扫过喜气洋洋的沈府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