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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镇时常也在想,自己到底与李家之间有没有那么亲近。

本身便是在原身十八岁时候才转生而来,鸠占鹊巢,与李家之间唯二的纽带,无非是这身皮囊血肉,以及和李长福之间的“亲情”。

虽心里也常想着为李家复仇,但终归是有些私心在身上的。

可如今见了李家的长辈,虽只是隔着一道棺材,阴森可怖,这心里头却莫名涌上一股暖意。

“晓得你和族叔面生,叔也不难为你,反正在阳间的日子没多久了,你就权当陪叔说说话,好不好?”

铜棺里沙哑苍老的声音萦绕在李镇耳边,顿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棺材里也久违的沉默,连着那道诡物之墙,也渐渐开始松动。

“我在这地界待了两甲子,育了三代人,奉着李家的命,看守这那件东西许久岁月……终于,让我等到了时候。

早年间被遣至这偏远村寨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怨念,不怕侄儿笑话,当年为了报复李家老祖宗,我一逮着空,就和你几个姑母造小人……

族叔我,好歹也是李家主脉,也算尽了为李家开枝散叶的任务。

只可惜,生了这么多娃儿,到头来,也不过是变成了诡物,替李家办差啊……”

铜棺里的声音颇有些唏嘘,听得李镇有些发懵。

便问道:

“族叔……先前在您所布置的幻阵中,侄儿遇一荒村妇人,他说六年前荒村遭屠了寨子,全是因为一位赊刀人,却有此事?”

铜棺里的声音顿了片刻,才悠悠道:

“侄儿唤我一声族叔,我甚是开心,但关于这件问题的答案,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自然是真话。”李镇不假思索道。

“真话啊……”

铜棺里又是一阵沉默,顿了良久才有所动静:

“其实,那赊刀,是我引来的,大胡子陈羊刀,江湖人称鬼刀把,一身道行却有定府甲神仙,只需要再完成三个预言,便能成就断江仙境……”

鬼刀把?

李镇瞳孔微缩:

“族叔引来甲神仙境的赊刀人,可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屠我子嗣,断我之后了……”

李镇稍稍后退两步,后背也接触到了冰冷血腥的诡物之墙,眼睛微眯:

“虎毒尚不食子,族叔如今行径,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

铜棺里的声音不再沙哑,甚至有些凶戾:

“早知道你这娃娃会这么说!你懂什么事理!你懂什么!”

刹那间,阴风狂吹,那些李姓族叔的子嗣所化成的诡物,便被吹得东倒西歪,可随着阴风拂过,诡物又重新补上了缝儿。

李镇紧了紧手里的镇仙槊。

这族叔看起来是有些疯癫的, 一定不能大意。

还未有所动作,那棺材里的动静小了甚多,便又听到唏嘘似的声音响起:

“乖侄儿……你要理解族叔的苦衷啊……

你可知李家已殁,李氏族人于这世道里,便只剩下你我……

而在六载之前,中州尚推衍过一法,冥冥之中算到了我李家的后手……

我李轲用,离开本家,便只是为了保这件儿李家助李家翻身的本钱。

可我只是一断江仙,中州有食祟以阳寿为祭,硬是找到了我的下落……

侄儿啊,你可知道,人生前多有能耐,那死后……便更有能耐。

为了保住这件宝贝,我不得不自己挖去了自己贪食痣,先攒念,作我身死之引,后召鬼刀把陈羊刀入我李氏桃源,屠我子嗣……

如此,怨念已大成,族叔彻底身死之后,三神不入轮回,便成一大诡祟,寻常断江若不慎落入你们口中的‘荒村’,那便也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至于我这些子子孙孙……”

铜棺里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栗。

李镇也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向了那些诡物化作的墙体之上。

“这些和你一般大,或比你稍大些的娃娃,都会成守住李家最后的防线……”

李镇头皮微麻,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铜棺:

“我爷……我李家大管事李长福便在哀牢山,六年前族叔为何不寻求大管事的帮助?”

铜棺里陷入一阵沉默,良久才道:

“早前老祖宗便说过,李家之劫,唯有一人一物可辟之,物便是我所镇守之物,人……便是你。

但数甲子前,李家正兴旺,凌驾于皇权之上,甚至与白玉京都能有所交涉。

谁又会将老祖宗的谶言放在心上?

我当年还以为我是个倒霉蛋,可谁知道,我却从李家浩劫之中苟活下来……

这一人一物,便是李家复兴的希望,六年前中州食祟以寿作祭,我又如何敢拉李长福趟这趟浑水……

毕竟他守着你,你们很安全。

李家这些门客旧部,虽都不服你,但谁不想看这位李家世子一步步走到你父李龛那般高度?

你不能出事,但我必须得守住这物件儿,族叔唯有一死,才有机会同中州食祟博弈……

也幸然,中州再强横,七门再龌龊,也都是相互勾心斗角,保全自己的货色。

五年前,尚有一张家的断江仙折陨于此,便吓得无论七门还是朝廷,都龟缩起来,不敢再犯。

呵呵……这便是他们与我李家人最大不同之处。”

李镇听罢,一阵恍惚。

他算作大半个李家人,但说到底对本家的认知不够清晰。

如今听了这位族叔之言,才晓得李家当年为何会有这般成就……

先说原身,以定府道行闯三州,渡数大祟之地,不惧折损阳寿命数。

再谈李长福,与哀牢山老蛟对弈,剥其肉之,更以阳寿换镇仙碑中仙家相助……

再观族叔李轲用,为守李家物件,尽数屠戮血亲,化怨为煞,成可镇杀断江之大诡祟……

李家人,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怪不得,连这镇仙碑召唤仙家的手段,也是献祭寿元啊……

李镇长出一口气,不由喃喃道:

“李家人自有魄力,非常人能及也。

但族叔所镇之物,究竟为何?”

铜棺里,也从回忆回到了现实,李轲用的沙哑声音再度响起:

“侄儿,这物件,以你如今的资格还不够窥之,更何况,若转交至你的手里,怕是连一日也守不住。

南域共三州,盘、参、苗三。

以你的本事,一统这三州门道人,再来这李氏桃源,也便是你们口中的‘荒村’里,同族叔讨要这物件儿吧……”

李镇顿了良久,点了点头:

“我尚有一问,既然六年前被中州食祟仙盯上时,这天下不尚有如此多的李家旧部流窜,族叔怎不唤他们一用?”

铜棺里的李轲用,叹了口气:

“便如之前,族叔虽盲,可却依旧感知到,是李家旧部对你出的手,使了黄旗助我这诡阵,还想让我对付你……

便是这一群乌合之众,要来有何用?

我不是你父,不擅用人,族叔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便是闲云野鹤,作一个云游妙手,只可惜,这辈子做不了此梦了……

只希望侄儿,能助族叔,早日逃离苦海,使我入冥府无间……”

听着铜棺里的话,李镇也不由得唏嘘。

族叔李轲用也实在是个可怜人,为了李家,竟牺牲到了这个份上。

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说什么都是徒劳。

这份苦,非常人能吃下。

末了,那铜棺里又是一阵笑声:

“呵呵……侄儿能陪我说这么久的话,也算让我了却一桩心事。

你与李龛长得甚是相像,你站在这儿,便似乎也让我看到了,我弟弟的模样……”

沉默良久,棺中又道:

“也罢也罢,都成鬼了还要煽情,我都没眼泪可流。

既然侄儿第一次来我庄子,那我这当叔叔的,也不能亏待了你。

来吧,这口棺材里,埋着叔叔给你的见面礼,善用之,可保你在盘州妖窟里求安身之地。”

这声音落罢,那口铜棺,竟是“咔嚓咔嚓”,由内而外的自己推动了……

黑漆漆的诡物之墙后,铜棺里的东西,也让李镇感到好奇。

“别怕,乖侄儿,叔又不会害你。”

“嗯。”

李镇选择赌一把。

如果族叔李轲用想要对自己不利,那方才这一阵早已经对自己下手了。

而且,李镇的潜意识里,便也相信自家这位叔叔。

走至棺材跟前,铜棺的棺盖已经掉在了地上。

里头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清。

李镇下意识点起了香坛,可金坛一亮,周围又是一片“滋啦”的焦糊声,怕伤到族叔的子嗣,李镇又忙收了香坛。

从身上摸出来一根老蜡,是先前修炼点命灯所用的。

哗……

老蜡烧着,映出了铜棺里的东西。

那里头,不是幻阵中的皮包骨。

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将老蜡再下放些,却隐隐看到,一只芝麻大小的东西,像个小黑点,静静地放在棺材里。

李镇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但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这是……叔叔李轲用的——贪食痣!

哗啦——

阴风呼号,那小黑芝麻似的东西,飞到了李镇的手心里。

同时,耳旁有凄凉沙哑的呓语传来,似歌谣一般:

“侄子门前站……

不算绝户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