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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黛玉压根儿就没什么怒意,回来进暖阁,自自在在脱了斗篷,重又换了衣裳出来。

见史湘云还穿着斗篷,噘着嘴坐在椅子上,便笑着上前,“便是想生气,也先脱了斗篷再生。这房里炭火足,没的叫你一边生着气,一边又要生痱子吧?”

史湘云一个冷不防,倒叫黛玉给说得没忍住笑了出来。

翠缕趁机赶紧上前来哄着自家姑娘,“林姑娘说得对,姑娘便是先脱了斗篷,再生气也不迟呀。难不成还怕脱了斗篷之后,这气就没的生了不成?”

史湘云再度被气乐了,却又尴尬,便跺着脚不依,“哎呀都怪你们!我这会子还没脱斗篷呢,可是却已经气不起来了!”

贾琏便抬手在半空里乱抓,“气呢?我云妹妹的气呢?快回来,我云妹妹还没生完呢,她还要继续生你呢!”

史湘云又气又乐,已是脚底下一软,整个人又栽倒在椅子上,便只能伏在扶手上,拍着那扶手大叫,“哎呀!琏爱哥!还有你这样浑喊的,天上的神仙若是听见了,还不得以为我是要生孩子了呢!”

见史湘云已经乐得瘫倒,这便自然是再没有怒火的了,黛玉和翠缕这便笑着一左一右扶起史湘云进内换衣裳去了。

史湘云换好了衣裳,方才的逗趣也都消散了,她便又有些伤感起来。

她捉住黛玉的袖子,“林姐姐你说,袭人姐姐为何忽然这样对咱们?”

黛玉便笑,“「忽然」?我怎不觉得「忽然」呢?也只是你最近不常来,才会觉得「忽然」吧~”

史湘云便更愣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黛玉调皮一笑,唇角梨涡微绽,“小丫头便不要问「什么意思」。等你长大了啊,自然就懂了!”

明知道黛玉这是故意卖关子呢,史湘云自然不依,跳起来抱住黛玉,“我还小?我才不小了呢!是不是我叫了你几声「林姐姐」,倒叫你拿起乔来了?那我再不叫你「林姐姐」,我从今儿起要叫你「林妹妹」了呢!”

黛玉故意又戳史湘云脑门儿,“你敢叫我妹妹,这便是摆明了要得罪我了!你既然已是得罪了我,你还指望我告诉你缘故么?”

史湘云又笑又恼,缠着黛玉,追问不休。

她们两个笑闹声都传出隔扇门来。贾琏在外头听得倒颇觉愉快,只觉岁月静好,人间值得。

史湘云这边自有黛玉陪着,已是没事了,贾琏却一转头瞧见晴雯从廊下闷闷地走过。

贾琏赶忙追出门去,在耳房旁的月洞门处追上了晴雯。

“你这又是怎了?”贾琏明知故问。

晴雯这样,自然也跟史湘云的情形相同,必定都是听见袭人跟宝玉争吵,这便都是被袭人给气着了。

晴雯霍地回眸,见是贾琏,却硬撑着不肯承认:“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了?我原本好好的,怎在你眼里竟成了不好的?”

贾琏后槽牙疼。得,这小丫头对袭人和宝玉的怨气儿,却冲他发作开了。

贾琏含笑否认,“瞧你这大屎盔子扣得,我可真是冤得慌。你在我眼里怎么可能是不好的?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在我眼里不但是好的,而且还是很好很好的。”

贾琏说着瞄一眼周遭天地,“用一句话来说,这府里好几十的丫头里,你在我眼里都不出前三!”

晴雯原本还一脸的怨气呢,这冷不防叫贾琏一说,竟一时有些绷不住了。

她性子里却还倔强,不肯在他面前笑了出来,便用力偏开了头,盯着那墙壁好半晌,使劲将自己的笑意给压回去。

然后反倒换成了冷笑,轻啐一声,“亏你好意思说!谁稀罕当你心里那前三之一?我要当就当最好的,其余的你也甭给我。说得倒像施舍给我似的,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

贾琏心里对这小辣椒儿真是又爱又恨,这要不是因为在老太太院子里呢,人多眼杂地不敢造次,不然他非把她堵在墙角里,好好磋磨一顿不可!

“好好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行不?”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还想继续生我的气,那也行。总归爷把规矩给你摆在眼前:你可以生我的气,生多久都成;却不准再为宝玉生气,记住没?”

晴雯貌似惊讶地张嘴望着他,叠声冷笑,“可真是的,你们就仗着自己是爷,这便真好意思这么对我们!我们又怎么着你们了,喜欢的时候仿佛天上地下都只有你一个;若不喜欢了,就随便撇在脑后,就全然忘了这个人一样!”

贾琏挠了挠额角。

这必定是晴雯眼瞧着袭人跟宝玉吵架,宝玉服软,这就一心一意只哄着袭人去了,于是晴雯心下不平了。

贾琏一时摆不平晴雯的怒气,便索性伸手 一把扯住了晴雯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跨院里去。

将她摁在栏杆上坐下,“来,把你心里的憋屈都给我倒倒。”

晴雯想挣扎着起来,却又被贾琏给摁住肩膀。晴雯起也起不来,逃又逃不开,便红了眼圈儿。

“还能怎么着?终究是不把我们当人看罢了!就那一个是他心尖子,其余人全都是草标儿!人家好好儿地叫着「芸香」,结果被她改成了「蕙香」,到头来却又叫他听着不顺耳,蛮不讲理地说人家是「晦气」!人家蕙香这是招谁惹谁了?书中芸香,防虫添香,怎地到了他嘴里,就为了跟她置气,倒成了「晦气」?”

晴雯说话并不直接点名道姓的,不过贾琏倒也听懂了。

“蕙香?你们那屋里的小丫头?”

原来是叫芸香的,叫袭人给擅自做出改成了「蕙香」,结果就因为这「蕙香」里的「蕙」字,叫气头上的宝玉给骂成了晦气!

这是宝玉跟袭人置气,却将气撒在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小丫头身上。那小丫头这是招谁惹谁了呢?

宝玉原本不是出了名的对丫头好么?这一回就露了馅儿。他原来只是对他喜欢的丫鬟好,而且必定是生得好看的丫头才行。如蕙香这样的,怕是相貌普通,这才叫他这么蛮不讲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