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星夜兼程。
刚到京畿地界,便已然有沿途的地方官儿送来喜信儿,告知了贾琏,说元春封妃了!
贾琏心下自然早就有底,又因深知元春一旦封妃,便要将朝堂权斗之事引入进来。他一面替元春悬心,一面又要为自己来日的谋划铺垫,心里自是千头万绪,一时自然也没那么惊喜。
进府。
贾母见了黛玉,免不得又是相拥大哭一场。
只是这一回黛玉已经长大,又兼之去世的是林如海,只是贾府的女婿,于是贾府上下便没有黛玉上回刚进府时的那般悲伤。
黛玉收了眼泪,又为元春封妃之事,向贾母道喜。
贾母只是搂着外孙女道:“……你如今也是伤心之事都过去了。来日必定都是喜事,便也算苦尽甘来了。”
黛玉回去开箱子,打扫卧室等事。贾母单留下贾琏一个问话。
贾琏心下自不意外。
此时满屋子里就贾母和贾琏两个人,贾母连身边的大丫头都没留一个。
贾母问贾琏在姑苏的一应事宜。
贾琏便禀报:“已是将林姑父安葬于林家祖坟,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贾母静静看贾琏:“你走时,我嘱咐你的事,你可都办清楚了?”
贾琏垂了垂眼:“老太太嘱咐孙儿将林妹妹带去,再带回来。孙儿幸不辱使命。”
贾母便眯了眼,龙头拐杖在地砖上用力一墩,“装糊涂!”
贾琏忍住一声叹息,淡淡一笑道,“不瞒老太太,我们回去时,恰好赶上甄家的宝玉竟然也向林妹妹求亲。”
“在孙儿斡旋之下,林姑父已是回绝了甄家。林姑父临终前又准孙儿将林妹妹再带回来……便是林姑父未曾与孙儿明说是林妹妹的婚事,但是林姑父的态度却也明摆着了不是?”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含笑点头,“这倒也好。我还悬心,他一个读书人,又来那迂腐之事。”
贾琏挑眉头,“什么迂腐?”
贾母轻叹一声,“甄家求亲的事,我也已经听说了。甄家还特地派人来,向我当面解释此事,唯恐因此事叫咱们误会,回头再影响了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倒不好了。”
贾琏倒是颇感兴趣,“他们又是怎么说的?老太太不妨明示,孙儿倒挺好奇的。”
贾母又叹一声:“他们说的倒也有理: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前,本朝原本是禁止姑舅做亲的。尤其是姑姑的女儿嫁给舅舅的儿子,因为这算是「骨血回流」。于是甄家以为,我的两个玉儿是绝对不可能做亲的,于是这才想着向你林姑父提亲。”
“他们因久在金陵,离着京里远,对皇上的圣意知道得晚,这才不知道当今皇上已经开恩,废了旧例,允许姑舅做亲了。甄家得了这信儿后,便觉得对不住咱们,这才派人送了好些礼给咱们来赔礼道歉。”
“因此上,我原也担心你林姑父是个读书人,难免迂腐,一时之间还拗不过「骨血回流」的劲来。”
贾琏挑眉:原来还有「骨血回流」这一说!
古代那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不都是姑舅做亲么?不是还有那么句俗话,「姑舅亲,辈辈儿亲」来着?看来这应该是大清的时代背景。
贾琏耸耸肩,“那倒也罢了。”
他又不傻,这当然是甄家的借口罢了。甄家可是皇帝摆在江南的钦差,他们家还能对皇上的圣意知道得晚?他们恨不得在京里、宫里安排一万个耳目!
更何况,宫里还有甄家的老太妃,以及北静王妃啊!
贾母满意地叹口气,“既然你林姑父与咱们都是心照不宣。那就等你林妹妹为你林姑父守孝三年期满之后,咱们就可以为她和宝玉操办婚事了。”
贾琏牙根儿“滋儿”地一下子窜疼了起来。
不过幸好,这中间还有三年的孝期,不必马上就操办起来。他一切都还来得及。
贾母欣慰地想了一会子,忽地又问,“……可是怎地你们这次回来,竟也是轻手利脚的?”
“你林妹妹这次回来,自然不会再回去了。林家所有的家资都唯有她一人继承才是。”
贾母就差没直接问他:林家的家产呢?
贾琏垂了垂眼,黯然叹道:“林姑父家的家产是不少,可惜至少眼前是全都没了~”
贾母听见便是一惊:“你说什么?没了,怎么没的?莫非竟是被他那些小老婆都给强抢瓜分了去?”
贾母说着脸沉似水:“我叫你陪着你林妹妹回去,又是做什么去了!你难道连那些个小老婆都斗不过?”
贾琏赶忙安慰,“老太太别急呀。林姑父那几房姬妾自然都是心里有想法儿的,而且我瞧着她们背后也都与外人有瓜葛——她们当中,原本就有盐商们买来送给林姑父的扬州瘦马之流;也有当地官员千方百计设计了林姑父,叫他不得不收的良家女子。”
“林姑父一身故,她们的狐狸尾巴就争先恐后地露了出来,叫孙儿挨个给收拾了。最后一遭儿都给锁进了林家老宅,建高了院墙,锁闭了门户,叫她们一辈子安安静静替林姑父守寡,再不准出来了。”
贾母这才微微露出了点笑模样:“这还不错、”
“况且以她们的出身,原本该都撵回各自娘家去。到时候她们那娘家的父兄还得逼她们再嫁,或者再被卖一回。何如这样被养赡起来,稳稳当当地安度余生呢?”
贾母一双眼盯住贾琏,“既然不是那些小老婆作妖,那你林姑父的家产又是怎么没的?”
“他林家数代列侯,一脉单传;他自己又最是简朴之人,他的家资理应不在咱们家之下!”
贾琏叹了口气,“……还是老太太慧眼如炬,方才就说林姑父迂腐。孙儿这会子倒也觉得,林姑父的确是有些迂腐了!”
贾母眯眼:“此话怎讲?”
贾琏耸肩:“愚忠呗!”
“他身在天下第一的肥缺上,不但自己从来一两银子不贪,如今自感熬不过今年去了,便索性自己向皇上恳求用自家的家产垫补税银!”
“虽说他还说,请皇上明年收完银子后,再将他的家产发还……啧,可是这银子都进了皇上的腰包,皇上还带给还回来的?况且,谁又敢去跟皇上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