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云遥子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院自己的床上。借着月光,他望着屋顶怔怔发呆。
他清楚记得在树下坐到日落,拄着棍子往回走时,突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屋里没有余子清的身影,那人就更不可能,最后一种可能,便是那头豹崽子。呵呵,他笑的无味。他又不傻,哪有天天撞树的兔子,不过是一物降一物,兔子倒霉碰上厉害的主了。想必那半个月,山上的兔子都快绝种了!
纷纷扰扰,意惹情牵,半梦半醒,直到拂晓,他才又睡了一些时候。
再次醒来,是被米粥的香味唤醒的,他砸吧砸吧流过口水的嘴角,嘀咕一句:“情深不寿啊!”
云彦在灶房收拾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便知他醒了,盛了早已煮好的小米粥送到了那人房里。
木门吱呀一开,云遥子闻声瞧过去,看到的便是带着光环的少年。数日不见,少年俨然成熟了不少,个子也肉眼可见长了一寸。“还是得吃肉啊!”云遥子在心里感念。
云彦把热粥送到他身边,用复杂无比的眼神注视着他,良久才说:“起来吃粥吧,再耽搁该凉了。”
云遥子一时无言,微微颔首坐了起来,云彦及时将枕头塞到他后背,惹得云遥子心下发笑,嘴里也不由自主打趣道:“呦,这么周到!”
“你不是说要我孝顺你嘛,我投桃报李啊!”云彦毫不客气道。
云遥子一怔,随即就是一笑,笑到一半又咳了起来。
云彦不得不先放下粥粥,给他倒了温水喝,云遥子这才发现卧房也比之前干净整齐多了。
一两句半真半假的戏言,消弭了二人之间本就不厚的隔膜,于是乎,两人颠倒了位置,开启了云彦照顾老光棍的光景。
饭后,云遥子想起猪仔没叫,出了门才发觉院子里的杂草一夜之间都铲除了,小猪食槽里还有剩余的青草,他脚步不自觉挪到了灶房,前段时间狼藉不堪的灶房焕然一新,而改变这一切的人不见踪迹。云遥子眼神一暗叹口气,拖着病体把躺椅移到院子里,躺下乘凉。
赶着晌午饭点,云彦步履匆匆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用破扇子盖住面容睡懒觉的老神棍。他放轻脚步,不想那人睡的不实,惊喜的目光投向了蹑手蹑脚的英俊少年,以及少年手里的几大包草药。
不是他没幻想过纸包里装的点心、烧鸡之类的,实在是他鼻子隔着三丈远都能闻到草药的刺鼻味,登时眉头就皱的老高。
少年见他醒了,索性放下提高的脚,重重落在地上说:“醒了正好!我买了肉夹馍!你趁热吃,我去煎药!”把一个纸包放进云遥子怀里,朝灶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一句:“你不喝我就强灌!”
云遥子闻言,眼睛一闭,再不想睁开了!
自古病去铷抽丝,无论云彦如何悉心照顾,云遥子还是病魔缠身越来越消瘦,每天昏睡的时间仍在与日俱增。好消息就是,他总算撑到了过年,也许是为了陪这孩子再包一次饺子吧,还是他们自己养大的猪肉馅的。
除夕后晌,余子清拎着酒壶来和他饮了最后一回酒,他们都知道这一回就是生离死别了,没提什么不开心的,说的全是过往红尘逍遥事。余子清给他八卦了下十里八乡的趣事和国家大事,他建议余子清给自己找个伴,别把自己活成和尚。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余子清对这话的反应有点异样,他点到为止没多絮叨。二人在日暮时分,笑着挥手。
年夜饭全是猪肉,大大小小摆了六盘,但颜色、味道基本相同,不同的只是云彦给美味佳肴取的名字,什么长命百岁汤、万寿无疆肚、铜墙铁壁骨、飞檐走壁脚,云遥子没有扫兴,忍着恶心每样都吃了一口。最后完完整整吞下一个饺子,才发现里面还有铜钱,一时笑的呛出眼泪。
云彦看他忍得辛苦,就把盘子都划拉到自己跟前说:“行了!这些都是我的了!你有菜吃就够了!”
“你的,都是你的,”云遥子斜斜往后倚着椅背说,他看了眼角柜上的酒坛问:“那里边还有酒吧?你要不要喝点?”
云彦瞟了眼酒坛,想起云遥子喝醉后的痛苦样子,摇头拒绝道:“听说人喝醉容易酒后乱性,你不怕我乱来?”
云遥子登时修起了闭口禅,对于豹崽子近日时不时冒出来的模棱两可的话,他一概不理会,权当是孩子大了,到了特殊时期了。可今夜冷场不好,他便转移话题,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白玉观音,递向少年:“今年就用这个给你压岁吧,也不知你到底多大了,我还等着你弱冠时,给你束发取表字呢!”
云彦嚼着肉接过用细绳穿过的玉观音,忽的起身蹲到云遥子腿边说:“你给我戴一下!”
云遥子接过平安扣细心地给少年戴在了脖子上,“这是保平安的,留个念想吧。”他摸着挂在云彦脖子上的小观音,手背忽然被少年啄了一下,吓得他赶紧缩了回去,严肃道:“还没喝酒就醉了!赶紧吃,吃完洗碗!”背在身后的双手互相摩挲着,总觉得那里仍然火烧火燎似的。
谁知青年不退反进,就势把头枕在了他棍子似的大腿上,双手紧紧抱住云遥子,云遥子试探着动了下,完全动不了,见少年没有过分举动,便任由他去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可能几十岁,几百岁,反正不比你小就是了,你想什么时候给我束发都行。”少年带磁性的悦耳的声音幽幽响起,“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你贵庚,”少年仰起脸,纯粹的眸子比万千星辰还吸引人。
“我呀,本是盘古开天用的那把斧子!距今大约几年岁吧!”云遥子以指代梳捋着少年的墨发。
云彦忍不住嗤笑一声,翻个白眼说:“这下把黑猪宰了,你想不想养只兔子?或者狐狸?我去给你抓来。”
“你想吃肉就直说,我这人其实很懒,真不爱养那些,总得收拾屎尿,不够闹心的。”云遥子拍开了云彦试图牵手的动作。
云彦不甘心地扯着他袖子,支支吾吾半晌才问出:“那你,明日想去庙里上香吗?我可以背你去。”
话音一落,云遥子眼神一凛,云彦默默凝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