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头一回,云遥子后悔自己没跟着师傅好好学道法,要是把师傅的本领都学会,就算不能降妖除魔,也能做到不被豹子吓得像筛糠一般直不起腰吧。
万幸的是,这只豹子似乎正处于病弱的状态,没有疯狂攻击他,只是有气无力地掀了下眼皮,扫了眼扒着门框的云遥子,又柔柔地合上双眼。
这下云遥子着急了,小崽子昨个儿一天都好好的,今个儿怎么突然就爬不起来了?还现出了原形!不对,这小子近两日胃口清减不少,他还当是自己少杀生的教诲有用了,看来。是因为身体不适啊。
他忍着惧意,从门外窗台上取了拂尘,贴着墙壁一寸一寸移到床头,仔细一瞧,这不是那边差点吃了自己的豹子嘛!难怪!难怪了!难怪他会跟着自己。
云遥子在心底不断默念“无上太乙度厄天尊”,一手举着拂尘,一手摸上了少年——豹子的后背,一摸才发觉皮毛下滚烫滚烫的。云遥子跟碰着火炭似的把手抽开,又靠近了些试探着摸向那花里花哨的头颅,果然还是十分烫手。
刚学会照顾孩子没多久的老光棍兼老神棍,真心不知怎么退热,主要这毛孩子还不能请大夫上门,万一将大夫吓病了,不是一尸两命嘛!云遥子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乱发,死马当活马医吧,不对,是死豹子当活豹子医。
村子里常用的退热土办法他就记得一个,用热酒擦拭,于是,云遥子翻出陈年老酒给毛豹子擦拭。
期间,他连早饭都忘了吃,等他看到浣洗布巾的盆里有不少豹毛,才觉得自己可能用力过猛了,因此才停手。
忙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就感到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热了早饭当午饭吃。想着给豹子喂点吃的,可他再也提不起胆量了。想来想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豹崽子准备了点肉糜粥,也算是他最后的饯行了。
迷迷糊糊睡在了灶房,做起了梦。梦见他勤修苦练当了神仙,得意洋洋豪情万丈,头一个拜见的就是月老,期望月老给自己牵一份顶好的姻缘。结果因为自己送的见面礼不合月老心意,被随便一牵连上了一只豹子精。
吓得他浑身冒汗醒了过来,刚睁眼,就对上豹子精炯炯有神的大圆眼珠,又是一大惊吓,云遥子失声叫了出来:“额滴神!”话音未落,身下小板凳一歪,云遥子朝后倒去。
意料中的疼痛没上身,他被少年接住了。
“谢谢,你救我!”刚学会说话的少年还不太会长句子,只能用短句。
云遥子愣住了,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应接不暇,但总没失去理智,毕竟人家一头豹子,真想吃他的话,早就连骨头都嚼成渣子了。可少年不但对他的严苛教训没有任何反抗,还跟着他吃糠咽菜。
冷静下来,云遥子把小板凳让给少年坐,自己起身开始盛粥,没看少年的表情问:“所以,你真的是一只豹子?”
“嗯!”少年很坦诚,接过他手里的粥碗仰头灌进了口中。
“哎,不是告诉你不能吃那么快——嘛”,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又开始说教了,当即不知所措了。
但少年并没有丝毫变化,乖乖放下碗说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话:“太饿,下次改。”
一个小小的插曲算是将二人尴尬缓解了,云遥子将他拉回房间,问起了原委。
遗憾的是,少年一问三不知,只知道突然变成人了,然后最近不舒服,和当初快变人之前一样难受,不知怎么变回了豹子,又毫无所觉地变回了人。
云遥子才知,两人头一回见面时,小豹子身体有伤,所以没吃他。后来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想跟着他,以致于第一回变成人也是在他眼皮底下。
其余的就简单多了,他什么也不懂,以前慢慢听懂了人话,如今跟着会说人言,还是云遥子教的。
云遥子索性也不问了,反正他不是很关心,以前的不关心,以后的不用关心,当一天后大,养一天豹崽子呗。但他仍问起了少年的身体情况。
“不舒服?有,我,没劲。”少年神情怏怏道。
云遥子一听,手不由自主摸向了少年额头,少年眼神一闪,控制住身体没躲开。
云遥子没注意这一细微变化,只皱着眉头不解道:“不烫了呀,摸着挺正常的,算了,还是请大夫看看吧。”说完这话他眼珠一颤,忽的扭头问道:“你说,大夫能看出你是——豹子吗?还有,你不会突然又变身吧?万一哪天在外头你“哗”一下,翘起了长尾巴,露出了大爪子、大獠牙,别人会不会打你?会不会把我烧了?”
少年被一连串问题问呆住了,他拧了拧好看的眉毛,认真思考一番说:“你是,道士,会变,戏法。”
“什么叫变戏法啊!贫道那是法术!”云遥子的思路拐了一个急弯,忽的眉开眼笑双掌一拍,兴奋道:“对呀!太对了!妙哉!妙哉!我是道士!幸亏我是道士!还不说一般的道士!善哉善哉!”他说着用力拍了下少年的肩膀,“行了!不用发愁了!山人已有妙计!什么都不用怕!哈哈哈哈……”
第二日,云遥子就带着云彦——少年新得的名字,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厚着脸皮进了当世神医余子清的药堂。
如果说云遥子是披着道袍天天喊着要出世的二流子,那余子清就是穿着布衣的隐于市井的方外神仙,不仅医术精湛,而且仁义博爱。看似毫无相同之处的二人,却意外的是一见如故的莫逆之交。
不过,云遥子近几年不但躲故乡,还躲故人,余子清正是他为数不多的故人。若不是为了豹崽子云彦,他也不打算见故人,因为余子清见了他就要摁着扎针、灌药,他是真怕了。不是怕花钱,毕竟人家不收他的钱,他是怕老友拿他当试验。
意外的是,这回见着他,余子清居然没薅他领子,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那眼神怎么看都是在说他朽木不可雕啦!他无暇多想,将云彦推到他面前,还贴心地撸起少年袖子把手腕放到余子清手里。
余子清看他的眼神更怪异了,好在他切到脉后就顾不得其他了,眼前少年的脉搏比老神棍更让他惊奇。原本以为随便看看就能回去照顾那边的,这下不得不坐稳椅子,仔细看诊。
熟悉余子清的云遥子看余子清认真的态度,皱起了眉,心思一味放到了云彦身上,而没注意到老友脚上是两只不同的鞋子。
反观“病患”本人,是唯一神态轻松的一位,不似那二人神情凝重。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看大夫,身体的那时有时无的不适完全可以忽略。可他没犟过老神棍,看在他不仅不怕自己原形,还一脸担忧的份上,勉强顺着他吧。“唉,都怪这个老神棍,”云彦在心里说,“天天跟自己念叨什么礼义廉耻勤俭节约……”
其实,云遥子真心没教他那么死板,他自己就是一浪荡子,怎么可能教别人之乎者也。他的原话是“你可以放浪形骸,不必墨守陈规,也不用给自己套上条条框框,但做人的道理得懂。”
一切的前提是云彦是个人,如今,他只是个维持人形的妖精,那做“人”的道理也要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