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茅山修仙洞有前后两室,前室较小,却也是如那茅山正殿一般大小,中间有钟乳滴水成型,却不知是何时所成。
现下,已经干枯,与那岩石同体。
洞壁之上刻篆体“方寸”二字,亦是不知是茅山那位师祖的留笔,后人又用朱砂填抹了,殷红如新。
洞分前后两室,前室不大,倒也有十步之广。原始做个避风的前堂,那龟厌便将他师叔之山的灵位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安置了。两洞之间有一洞廊相连,长有数十步余。过了那廊洞,便是一个豁然开朗。便见后洞高三丈,广二十丈有余,乃天成。
周遭山中尽是香樟古树,却不知道经过几百年的风雨,根须满布于那洞壁之上,使得这洞中花草异香而虫蚁无生也。其顶上,有一洞可望天,倒是不见雨雪下来。
后洞再行百步,有山中暗河,水势平缓,其大,可行舟船,其长,且与那修仙洞七窍相通。
然,七窍蜿蜒曲折,以致风寒不可直入,水汽不便侵蚀,却是个温暖干燥的好去处。
相传道祖发现此地之时,却是早有烟火痕迹。倒不晓得是何人居住过的。于是乎,便着人修整了,洞前立一碑,上书“三星斜月,天外仙踪”,且作闭关清修之用。
后世掌门便将那茅山经书箓集存放于此,供历代掌门清修。
这修仙洞本是四季如春的福地洞天,而此时龟厌坐在其中,却是烤了炭盆,裹了兽皮却仍旧耐不住这入骨的寒冷。
倒是奇怪了,往日里,自家这身体不说是吃钢子屙铁砂,也算是一个寒暑不避,冷热不侵,为何此番这般的不经寒,病病殃殃的不得一个痛快。
脸上的疼痛倒是有些消了,然却无端的留下一个铜钱大的印记。经过数日,依旧触之有些个疼痛。
那静之与怡和两个师兄,倒是用尽了茅山草药却也消不去这疤痕。
静之道长只觉是因那日龟厌收了那“韵坤”剑才有的此状,那口“韵坤”怨气过重而至那龟厌元阳有损。
他那师弟怡和倒是个干脆,击桌道:
“疯话!哪见过元阳有失,脸上长疤的!”
说罢,又独自一人去后山采药去者。
静之先生听罢也是心下有愧,后悔不已。
然,想要回,却得那龟厌不允。
道:“此乃承负也,不可夺。”
那怡和先生亦是借了与他换药之时,劝了这小师弟多次。言:
“此剑不祥,还是留在藏剑阁的好。”
然,劝归劝,说归说,倒是得了那龟厌一个白眼。
只得“戚”了一声作罢。
两位师兄终是拗不过这小师弟,只能将那“韵坤”之事暂且放下,不再提起。
龟厌本是个喜仙,自得了那口“韵坤”也觉心烦意乱,郁郁堵在心口,不得开解。冥冥中,竟有万念俱灰之感。
与他那两个师兄一样,心下亦是一个疑惑。也是想不通自家为何如此的心灰。
且望靠在榻边的“韵坤”道:
“果真是你麽?”
剑本凡铁,自是无回言与他,只是静静地靠在那榻边,间或灵气转绕,却也悠然自得。
龟厌见了叹气,又道:
“皆为承负,亦是缘也。”
说罢,便又将头埋入那各位师祖留下的书山之中。
他也知道,师尊留下的璇玑,却只能在这如同瀚海一般勘舆记录中找寻答案。让那本不爱看书的龟厌一番的苦读。
而洞府乃那茅山机密之所,历代弟子无掌门之令不可入内。
然,这龟厌于此事渊源颇大,以至于前掌门华阳先生,留回言诗,点了名“门人龟厌”。独独让他全权,旁人亦不可从旁协助。于是乎,且苦了这龟厌,一人在此辛苦,却也无人可分担。
却在龟厌正无端的苦恼之中心绪难平之时,听得前室却有人叹息,闻声且是个女声。
然,这整个茅山能入这洞府的,而且能视掌门禁令如无物者,也只剩下那刘混康弟子排名第七的坤道唐昀是也。
那龟厌为刘混康的闭门儿徒,这唐昀道长亦是这华阳先生唯一的坤道弟子。
说这唐韵道长且长了龟厌一岁。两人入内亦是相差不过几月。于是乎,只这几月之差,便是让那唐韵变成了那龟厌的小师兄。
说起这唐韵道长与那龟厌一样,亦是婴孩之身入山。与那龟厌且两人年岁相仿,幼时便在一起厮闹玩耍,较之其他师兄弟,倒是亲近了许多。
然,那唐韵道长仗着大那龟厌一岁,倒是没少欺负他来。然,经的龟厌自汝州回山,带了校尉闹了一番之后,便生疏了许多。
此坤道虽是刘混康的经、箓弟子,然,与那堪舆与之学上,饶是一个天赋好的,连上苍都嫉妒了去。三岁可读河图洛书。山川走向,只一眼便可分得。闭目便知吉凶祸福。
然却生就了个不理红尘、与世无争的性子。但那容貌却是让人看了,却是舍不得那红尘。那模样,说是一个倾国倾城,媚骨天成也不为过。别说常人见了会无端的多生出些个想法,即便是帝王见了,心下也是拴不住个心猿意马。
那唐韵也是个苦恼,这爹娘给的美貌横不能自己割了去,只得每日白纱遮面。
然,何为“堪舆”,字面的意思“堪为天,舆为地”,合在一起,就是天地之道。
这茅山与这“天象”上倒是个狼犺。那华阳先生便让这唐韵再拜师于那程之山。
这一去便是之五年之久。于是乎,这唐韵道长与这茅山师兄弟倒是一个生疏,饶是给人一种孤傲难近之态。
师父亡故,两个师兄且是忙着争夺那掌门之位,而相互不睦。后有与自家亲近的小师弟,带了外人抢夺师尊的遗产。一场纷争,将这清静的茅山,着实的闹了一个鸡毛鸭血。
本就让这只图清修的唐昀道长厌烦了他们去。索性闭了关,诸事不管,谁也别搭理我。
此次,听那龟厌回山,却也是赌了气,不与之相见。
没成想这龟厌却不请自来,门外将那程之山死讯告知。
那唐昀也算的程之山却有此劫,也曾费尽心思图一个化解之法,然却是个无解。于是乎,便是终日的焚香祷告。此番的了之山郎中殉窑了去,伤心之余,倒也是个释然。
虽未曾开的门见那龟厌,也算欠了那小师弟一个人情。
近日闻听龟厌的了怪病,便只身到得这神仙洞来。
一则,是因为一师。彼时,奉师父之命,再拜之山为师研习天象。如此,与那之山且有五年师徒的情分。
二则,龟厌亦是和那郎中有师叔侄的关系。
算来,且是自家两家的师弟。
那龟厌听了那声叹息,便知是七师兄到来。
想是他那师兄见了那前厅摆放的程之山灵位无人洒扫,才有这一叹。于是乎,心下有愧,便挣扎了起身来在前厅与那唐昀相见。
怎奈的这身体狼犺,且是个虚弱不堪,只能依了洞口石壁起手,望那正在洒扫之山灵位的唐韵,叫了一声:
“师哥……”
那唐昀听他叫来,也不摘那遮面的白纱,背了身也不回头,手下也是个不停,口中道:
“怎的起来了?”
说罢,望那程之山灵位拜了一下,又道:
“本不想扰你,闻你病重,送一些干果来。”
龟厌且是撑不住,瑟瑟了裹了皮裘,坐在那石凳上喘息一番,道:
“谢师兄。”
抬头再想说话,却不见了那唐昀的身影。
那龟厌心叹了一声,道:倒是走的快!
又想了自家彼时的所作所为,倒也不敢怨这小师兄淡薄了。
回眼却见那清水洒过的程之山灵位,倒是个欣然。
灵位前香烛俱燃,三柱香烟缓缓而起,倒是让人看了心静。
看那桌上,倒不是甚干果,且是自家采摘的松子,倒是一个个的剥了壳,只剩下些个果肉摆在那里。
倒是个有心,且让龟厌见了心下一暖。
回想到这小师兄,却饶是有意思的。每次那龟厌受罚,挨不过那师父的责打,倒是个倔强,打的时候不见他吭声,这都打完了,才疼的一个哼哼唧唧,夜不能寐。
然,这龟厌且是个经常惹祸的主,说来也不怨他惹祸,倒是于这茅山命格相克。那叫一个烧丹炉崩,扫地石断。但凡是派给他的活,没一个能干安生。
即便是给各位师祖上香,也是经常的能把香炉给烧碎了去。
对,你没听错,青铜的香炉,生生的碎成渣。还是一片一片的剥落的。而且,这等的怪事还是经常性的。那刘魂康看罢也是个怪哉,挠了头纳闷。最后,只能打了之后,罚他去后山与那鹤鹿为伴,当铲屎官去吧!
于是乎,这挨打饶是平常,且能当饭吃。
众师兄摄于师父的淫威,且也是个司空见惯,只是将他视为个异端,也是不敢前来探看。
独独这小师兄,每每躲了师父趁了夜色跑来,拿了些个瓜果的与这可怜的小师弟填嘴。
又见那龟厌疼不堪,饶是个于心不忍,便抱了那龟厌,嘴里轻唱: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如没人管她,这小坤道能唱一夜来。
那刘混康也曾因此事斥责与她。但这效果麽,就跟没说一样,然这坤道打也打不得,罚也罚不得,只能嗔斥两句。但是,你吵了她,她就一个眼泪汪汪的看了你,让你看了便觉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只这成年之后,倒是再无有过来往。
那龟厌也是个奇怪,且是和刘混康提及此事,那刘混康哈哈笑了道:
“孽缘也!”
原这唐昀师兄也是个命苦。
自打下生便不食人间烟火,即便是自家生母的奶水也是掰了嘴抢灌了去些。这整日不吃不喝的啼哭,也不是什么事。又饶的四邻不得安生。
于是乎,她家大人且是寻遍了名医,看遍了郎中,终是一个无解。
按说遇到这般事情,这孩子便是父母前世欠了银钱的冤亲债主,投胎前来索账。花干净了父母的家私,填了欠下的债,便自行离去,无债一身轻的去重新投胎。
彼时,遇那刘混康经过,见此女异相,便劝说了她父母舍这女婴与他。
那唐昀的爹娘也觉此女这般的模样,且是个养不活,便是舍了她做着刘混康的弟子。
于是乎,这“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的偏方,倒是成了那唐昀对父母唯一的记忆。由此可见,她那可怜的父母,于她婴孩之时却是没少念叨。
此时那龟厌抄了一把松子在手中摩擦,便想起儿时在这师兄怀里,且听得她念叨“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便是哑然而笑。
顿觉心下暖暖,身上这疼痛恶寒倒是减去了很多。
天光放亮,却是依旧阴霾密布,一夜的春声艳酒饶是让两个皇城司吏,腿麻腰软的打不起个精神。
却也得一早起来赶路,省的误了行程回去受罚。
钱横未曾洗漱便催着那驿卒将那干粮酒食装些个上车。
那王申揉了眼睛,伸了个懒腰。
见那钱横忙碌,却也是觉得心下有愧,便强打起精神上前拱手道:
“哥哥早起。”
那钱横白了那王申一眼,望那院内囚车道:
“且去看看那人死了没有,若是不死,我等且还有的苦受!”
那王申被斥,也是个不急。拱了手叫了声“晓得了哥哥”。且是跺了跺那软掉的脚,抄了腰刀过去,隔了囚笼望那宋粲腰眼上戳了下去,那宋粲吃疼便是叫了一声惊醒。
那钱横听了那声音,便心生厌烦,闭了眼睛沉吟一声,骂道:
“你这憨人!叫醒他便罢,何苦捅他?他自己死,是命不够硬!要是死在你手,还得连累了我替你担待了去!”
这话音未落,却又听的那王申喊道:
“呔?哪里来的野人!在此作甚?”
话音未落,便听的那王申抽刀出鞘之音。
那钱横识得此子品行,听那腰刀离鞘之声,且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心道:这厮莫是又要乱杀人麽?
想罢,赶紧的便快步上前,推了那王申上眼看去。
见那车底的轮上斜靠着一人,囚首烂衣的,却也分不出个男女来。
此时,那人已是醒来,眼光慌乱,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胸口衣襟,惴惴了望了眼前这两个若凶神恶煞般的差官。
这囚首垢面的乞丐是谁?倒也不是旁人,且是一路跟随而来的奶娘也!
那钱横看了却是一个乞丐,便松了口气,推了那王申的刀,道:
“莫要生事,走路要紧!”
说罢,便连拉带扯的那王申上得暖车。
且呼喝那驿卒们,推了车,车轮认了车辙,上得那官道。
那奶娘见车要行,便将那身上的衣服扯了,缠做一根带子,牢牢的绑在那囚车牢笼之上,一边绑了自家的腕子。又伏身捡了雪地里的包袱,抱在怀里,跟着那车迤逦而行。
那驿承见了且是个瞠目,倒是不晓得囚车之上为何人。然这绑了自家,大雪苦寒的也要跟了去的,也是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见这囚车内外的两人可怜,饶是动了恻隐之心,慌忙道:
“且拦下,如此这般,这马跑起来她便是死的。”
那驿卒上前便要拦那奶娘。那奶娘定是不从,口中呕哑了挣扎着不肯。
驿卒无奈,只能将她托了,攀了木栏且坐在于车尾。
只在此时,那前面暖车上的钱横,一声“喝”来,挥鞭策马,囚车便碾了官道的车辙一路向西。
倒是那驿丞看了那车咿咿呀呀的远去,囚车内外的两人摇摇晃晃了,且是一个心惊胆战。倒是自家的官卑职微,且不敢喊停了前面的暖车,直到那一前一后的车辆隐于风雪之中。
且听那驿卒道:
“这风雪天的,定是死了……”
又一驿卒问了:
“两人麽?”
那说话的驿卒却未答他,只是喃喃:
“那哑子,还是是个女子……”
此话倒是让驿卒们瞠目惊呼,倒是不敢信了那驿卒所言。叫出声了惊问:
“女子?!怎的……不该的!”
听了驿卒们的话来,那驿丞长叹了一声,摆手散了且在议论两人生死的众人。
叫了声:
“莫要多事,都回去吧!”
也是,不该的事多了去了。
然,此乃人世间,本就是个众生渡劫的道场,问出个该不该的就是个错处。
无问,便是好的。闭了眼,滋当是一切皆合理,且是一个天道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