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酿带着轩儿进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难免有些新奇,撩开车帘向往张望,
轩儿和爹爹已经来过许多次了,哪哪都熟得很,在马车上就给她指来指去了,
比如,“阿呐,这是玉华道,进宫的车子都要走这里走,并排能走五辆马车呢。”
又比如指着远处的大宫殿笑道,“阿呐,我们等下会去后殿,那里住着好多好看的娘娘。”
酒酿挑起秀眉,“爹爹带你见过好看的娘娘?”
小人认真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那天他自己乱跑,不小心在后殿迷路了,被一个好看的娘娘捡到,
在问了他的名字后眼睛一亮,立刻对他笑开了花,
带他看小鱼,看会说话的鸟,还把他带进屋,让宫人给他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不多久爹爹就来了,刚要带他走,好看的娘娘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换了身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的衣裳,请爹爹留下共赴晚宴,
那时他刚被阿娘打了一巴掌,还在气头上,不想回家,于是撒泼耍赖地要留好看的娘娘身边,
爹爹的脸色转瞬变得铁青,留他在娘娘身边,转身就走,
他怕了,急忙挣脱开那个娘娘的手,追上爹爹的脚步,
爹爹走得很快,从屋里到前院大门口,他追不上,总是摔跤,共摔了三次,一声没哭,
他那时就明白了,爹爹和阿娘一样,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好,
他必须懂事。
...
马车在后殿入口处停下,再往里,就不能乘车了,
今夜似有大雪,空气中带上了凌冽,
少女牵着孩子的小手下了车,
藏着秘密的香囊沉沉地坠在袖子里,隔着衣料打在了腿上,
这是她与沈渊的了断。
她看了眼孩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
“轩儿,你喜欢阿娘吗?”
轩儿连忙握紧阿娘的手,一双小足急急地跟着阿娘的步伐,
“喜欢阿娘!”他大声道,就怕阿娘没听到,
“那喜欢爹爹吗?”酒酿又笑着问道,
“喜欢!”
声音很大,带着雀跃,
他喜欢爹爹,喜欢阿娘,也喜欢祖祖,
可祖祖走了,不要他了,他只剩爹爹和阿娘了。
酒酿问,“那轩儿是喜欢爹爹还是喜欢阿娘?”
小人一愣,张开嘴,茫然地抬头看着阿娘,“都喜欢啊...”
“只能选一个。”
轩儿咬了咬唇,“喜欢阿娘...”
他已经学会怎么讨好了。
阿娘只是扬了扬唇角,看着前方的路,没再说话。
雪沫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宫人们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灯笼光晕在十步开外晃着。
轩儿又偷偷看了眼阿娘,
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落寞地垂下了脑袋,同样不再开口了。
他想问,“那阿娘喜欢轩儿吗。”
...
前殿,
上元朝贺刚结束,百官退去,剩下的便是花火宴。
沈渊眉头紧锁,
今晚的计划出了问题。
消息不知是从哪里走漏的,有探子来报,说秦意的身影出现在了凤栖,而非盛京,
若那人不进宫,就意味着无法将他拿下,
秦意在玉华宫里的暗桩也撤了,似乎一夜之间改变了想法,愿意放弃叶柳一样。
宴席如期举行,
轰一声,
夜空骤然炸开一簇金红烟火,映得朱墙碧瓦煌煌如昼,
乐师奏乐,
小皇帝端坐龙椅之上,作为摄政王,他落在在侧位,
阶下嫔妃们云鬓金钗,笑靥如花,
好生热闹。
男人目光被殿门口出现的两个身影吸引了,
是叶柳带着孩子来了。他们安静地落座在最外侧。
少女一身素色在一片绫罗中显得格外清丽,她看起来心情十分好,要么抬头看烟花,要么低头给孩子夹菜,
两人一案,很是清净。
他心跳得越来越快,
定是有事发生...
到底是什么...
轰!
又一簇烟火炸开,将叶柳含笑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她指尖正轻抚过孩子发顶,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忽而对视,冲他也展开一个笑颜。
不祥的预感升起,心猛地一沉,
突然!一道寒光自乐师席暴起,刺客的刀锋擦着小皇帝冕冠掠过!
沈渊一惊,抽出短刀就地格挡,反手刺进刺客咽喉!
娘娘们惊声尖叫!被宫女们扶着往屋里躲,
“护驾!护驾!!”太监们吓得手足无措,一个接一个地冲到小皇帝身边,将他团团围住,也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禁军及时赶到,封锁了皇宫所有出入口,
沈渊呵退人群,大步迈下玉台!
危机当前,什么都比不上夫人和孩子重要。
心凉了大半,
叶柳不见了,轩儿也不见了。
...
烟花不停地在盛京上空绽放,
倏然一声裂响,漫天金芒泼溅而下,
那流光落在叶柳低垂的眉睫上,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转瞬即逝的暖色。
轩儿被阿娘领着,一步一步爬上高高的宫墙,白净的小脸被吹得通红,
爹爹说过,越高的地方风越大,他个子小,看不见爬了多高了,只觉得风要把他吹倒了。
“阿呐...我们去哪呀...”他问,
酒酿神色平静,看着漫天小雪喃喃开口,“去找阿娘呀。”
轩儿蹙眉不解,
少女笑了下,解释道,“去找我的阿娘呀。”
“找祖祖吗?”轩儿问,
酒酿说,“嗯,找祖祖,另一个你没见过的祖祖,还找舅舅,和你的姐姐。”
轩儿听不懂什么舅舅,什么姐姐,但他也想找祖祖,
于是努力跨着步子,两只小手拉着阿娘的,将她向前拉着跑。
终于登顶了,
一面是宫内,脚下禁军的火把如游动的赤蛇,一派紧张,
而墙外,百姓的欢呼声浪轰然涌来,
金红色的烟火在城楼上空炸裂,照亮无数仰起的笑脸,
卖糖人的老翁,提着灯笼的孩童,相偎着看烟火的年轻夫妻...
酒酿试图在人群中找到秦意的身影,
自欺欺人的徒劳罢了,
秦意不会来的。
今天的局是她和秦意共同设下的,
沈渊将重心都放在了玉华宫,却百密一疏,没想到何为灯下黑。
送酸梅汤的女人一直潜伏在沈府,她通过女子带话,让秦意给她准备一个藏着迷药的香囊,以及一场混乱,
用混乱逃脱沈渊的视线,用迷药放倒宫墙守卫。
自然,她没和秦意说出实情,只说一切结束后,就原谅他的不辞而别,和他再结为夫妻。
想起那人,
她轻轻呵出口暖气,眸光温柔,
今生无缘,来世吧。
“轩儿...”她蹲下,向孩子张开双臂,“来,阿娘抱你,爹爹在下面看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