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山的整个冬天都很平静。
周迟在藏书楼的二楼窗边一直在尝试解决自己的问题,在重云山和玄意峰,好像几乎没有人可以解决他的问题,能够解决他问题的那位,似乎又不愿意告诉他答案。
所以一切还是得靠他自己。
不过这个过程的确很麻烦,他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有能够阻止剑气的流动,于是便有些烦躁。
只是烦躁归烦躁,还是没什么办法,所以就只能继续去尝试。
不过他要是知道,那位重云宗主已经给他争取了十年的时间,说不定烦躁会少一些,但很显然这种事情,没有人会来告诉他。
在他闭关的这些日子,裴伯只会在日头不错的时候,才来藏书楼外的桂花树下抽一袋烟。
偶尔看一眼藏书楼二楼,感受着某人的烦躁,老头只是呵呵笑。
至于柳胤,这些日子她算是玄意峰最忙的那个人,她将御雪改过之后的修行之法传给那些外门弟子之后,也时常过去看他们,有问题也会为他们解惑。
山规严格了些,如今没有拜入内门的弟子,不能进入峰间,所以他们都在老松台那边。
不过一个多月过去,那些当初选择玄意峰的少年少女们修行极为困难,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因此他们生出了许多挫败的感觉,怀疑起了当初自己选择非要成为剑修这件事是否正确。
柳胤很想看到玄意峰来到新的师弟师妹,但却没有什么办法,她的天资也不算好,御雪留下的那修行法门,她自己都不敢说完全能看明白。
但她还是努力地做着事情,常常会等到夜深,才会回到峰里,站在藏书楼那边,看一眼二楼的光景。
只是她每次也只会看片刻就会离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师弟在做什么,大概也是修行,所以她没去打扰,但实际上,她就算是知道周迟在里面发呆,这个时候也不太愿意去见他。
她有些心虚。
喜欢这种事情不会让人心虚,喜欢别人,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不敢去听答案,这才会心虚。
这些日子孟寅来过一趟玄意峰,得知周迟在闭关之后,便没有打扰,只是在楼外跟裴伯聊了好些时候,那日要走的时候,孟寅递过去一根黄瓜,然后有些期待地看着裴伯,说能不能让他吸口旱烟。
裴伯笑呵呵递过去烟枪,结果孟寅被呛得连连咳嗽,这才有些失望地说道:“还是黄瓜好吃。”
裴伯笑眯眯,只是说年轻人哪里明白这些滋味。
孟寅揉着嗓子,也不争论,就此返回青溪峰去,修行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哪里这么容易,他虽然天赋不错,也要多下苦工。
不过他在东洲大比之前才入天门境,虽说凭着天赋拿到了名额,但距离天门巅峰都还有一段路程。
如今苦修,也只是为了早日来到天门巅峰。
而其实这些日子里,最有可能在周迟身后第一个破开天门巅峰的人是钟寒江。
这位苍叶峰的大师兄,在内门大会之后一直有些心结,但在玄机上人的开解下,加上周迟破境以后,他的心结渐渐便解开了,那日回到故乡,跟多年不见的爷爷一起打渔更是让他感悟颇深,如今他终于走到了万里境的门前。
一只脚便要跨进去。
“所谓万里,是一气万里之说,根本是体内的气机绵长,尽量不断,即便要换气之时,也要流转自如,让外人不知,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是其间被人看出端倪,等着你换气的时候攻你,你便会输。”
苍叶峰的那座新修的竹楼看着还是很新,只有屋檐下挂着的那半截风铃,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林柏看着眼前的钟寒江,对他讲着万里境的事情,对于这位苍叶峰的大弟子,林柏有些感慨,如果不是周迟的横空出世,兴许他就会是这一代弟子里最出色的那位,等到过些年,他或许会是苍叶峰的峰主,或是宗主。
只是谁又能说得好命运这种事情。
“如此便是说,只要找敌人换气之时,一击致命,便能赢?”
钟寒江看着林柏问道。
林柏点了点头。
钟寒江说道:“原来是这么简单。”
听着这话,林柏便摇了摇头,“哪里这么简单,同样是万里境,有人跟人厮杀,用不了多久便要换气,有人却杀完了人都不会用尽那口气,这里便是区别,厮杀之时只是修行的体现,但修行的过程,才最重要。”
钟寒江点了点头,“弟子知晓了。”
林柏看着他,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路上都没有外人,只有自己在路上攀登,如果说要有对手,只有自己,而不是别人。”
钟寒江知道林柏说的是什么,笑道:“师叔,弟子对周师兄,只有敬佩,没有别的心思。”
听着这话,看着钟寒江的表情,林柏发现他并不是敷衍自己,于是便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既能这么想,苍叶峰下任峰主,便当是你的。”
钟寒江的天赋并不差,只是林柏害怕他经过那内门大会失了道心,如今他既然没有被困在里面,走了出来,那么他自然还会拥有更为光明的前途,甚至会比之前更为广阔。
“师叔,其实弟子有个问题。”
钟寒江看着林柏问道:“依着师叔来看,周师兄最后会走到什么样的境地?”
林柏看着钟寒江笑着摇头,“我这样的境界,怎么看明白这样的天才能走到什么样的地方?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如今我重云山的最强者,也就是宗主,当初都不曾有过他这样的天资。”
“他能最后走到什么地方,我们都很期待,准确来说,是既期待,也害怕。”
害怕的是什么,自然是害怕无法走到期待的高度。
钟寒江看着那挂在屋檐下的半截风铃,忽然问道:“峰主呢?他会怎么想?”
听着这话,林柏也看向那半截风铃,沉默了很久,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
……
东洲在最东边,是七洲中最小的一座。
但和东洲接壤的大洲却有三座,北方的灵洲,南边的赤洲,以及西边的中洲。
这三座大洲,中洲被视作整个世间的中心,离开东洲的修士,几乎都想要去看看,但白溪没有,她朝着北边而去,要去灵洲。
她想去那传说中的忘川三万里,看看那棵树。
那棵名为秋的树。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离开东洲之后,很难再回来,所以她没有乘坐云海渡船前往和灵洲接壤的地方,而是徒步这么走过去。
她之前去过一趟庆州府,那么如今只需要一直往北走,穿过江阴府,去到丰州府的最北端,就能在那边越过边境,去往灵洲。
白溪听说在丰州府的最北边,是一片连绵的雪山,很冷,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在这里生活,就连一般修士,也没办法抵抗那边的寒意,就连野兽也只有最耐寒的那些才能生活在那边,白溪本来不相信,但等到她从大汤最北边的那座北宁县离开之后,便渐渐相信了。
她沿着北方一路走过去,很快眼前便只有一片雪白,天空一直飘着雪,四野看不到太多别的颜色,就连在这里生长的树木,叶片也是近乎的白色。
而寒意也越来越重。
她本是万里境的修士,又是武夫,体魄本就胜过其他修士,但在这些寒意里,也感到有些意外。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天空一直都在飘落着雪花,她的眉毛和发丝上也早就都是雪花,而就在此刻,她终于来到了一座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高大雪山前。
这座雪山很高大,也很宽广,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可能绕道,只能爬过去。
白溪站在山脚想了一会儿,没有犹豫,便开始爬山,雪山高大,普通人一个不注意只怕就会滚落下去,被白雪淹没,但她到底不是普通人,因此费了些时间,她便来到了雪山山顶。
来到山顶之后,她喘了口气,朝着前面走去,山顶依旧宽广,她一眼看不到头,但却知道,自己只要一直走,就能走到尽头。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她虽说还没有走到尽头,却在雪山顶看到了一座小庙。
这座小庙不大,是用石头堆起来的,没有门,很简陋,但却不是普通的庙。
是书上说的佛庙。
东洲也有很多庙,但都是神庙。
神庙和佛庙一字之差,但差的却很多。
神庙供奉的是神灵。
佛庙里供着的却是佛。
神灵虚无,或许只是一种信仰,但没有人见过,而佛是存在于世间的。
灵洲多僧人,或者说和尚,僧人是修士的一种,而佛,便是修行到云雾境的和尚。
佛庙,便是供奉这些和尚的地方。
白溪站在佛庙前,想了想,推门走了进去,里面没有僧人,这么冷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人在这里苦修,但庙里还是有一尊佛像。
佛庙简陋,但这尊佛像却是一尊金佛,上面的眉眼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画的,在这样的地方居然都毫不褪色。
佛像闭眼,似在清修。
身前的香炉里插着燃尽的香,看起来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有人来这里上香。
白溪站在那尊金佛前,看着他盘坐在佛座上,而佛座上,写着他的名字。
“景空。”
白溪挑了挑眉,东洲虽然没有圣人,但人人都知道,世间有九位圣人,其中一位便是景空。
这位佛门圣人,修行千年,终入云雾,而后又花了两百年,走到了云雾境的前列,入了圣境。
白溪知道这位佛门圣人的道场是在灵洲,但却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能看到供奉这位佛门圣人的佛庙。
沉默着走出佛庙,白溪继续朝前走去,终于走到了尽头。
然后她站在山顶的风雪里,看到了山下的景象。
那是一片花海,五颜六色,极为美丽。
花开在原野里,肆意生长。
她从山上走了下去,来到花海里,闻着花香,有些感慨,之前好似还在寒冬,如今便已经感受到了春天的味道。
她本来就是喜欢花的少女,最喜欢的是黄花观的黄花,这里虽然没有,但有些花,也会让她感到开心。
她在花海里走过,但很快便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在花海里,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青衣女子,身材修长,站在花海里,却没有融入进去,或许是因为她生得并不如花一般,但更直接的原因则是,她是一柄剑。
她身上没有剑气,但白溪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数柄剑。
白溪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剑,这么锋利的剑。
只一眼,她就知道他们之间境界差得太多,难道眼前的女子是个归真境……或者真正是一位女子剑仙?
她看着那女子的时候,女子也看着她。
“你这小姑娘生得倒是像朵花。”
白溪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子已经开口了,她看着白溪发丝上还没融化的雪花,问道:“从东洲来的?”
白溪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听着她的口音,女子挑了挑眉,“庆州府?”
白溪抬了抬头,有些惊愕,“道……前辈也是?”
“不是。”
女子看着白溪,说道:“独自一人游历灵洲,你这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
不过话一说完,女子便挑了挑眉,“原来已经万里了,年纪不大,可惜了。”
白溪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便好奇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是剑修,不然我倒是可以传你几招剑术。”
女子淡然道:“世间女子剑修太少。”
这便是解释。
白溪握了握自己腰间的刀,笑道:“晚辈觉得不可惜,做武夫很好。”
女子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只是说道:“既然是庆州府来的,同行一道,与你说说灵洲的事,我也想问些事情。”
白溪没有察觉到女子的恶意,于是便点了点头,走到了这位女子身后,想了想说道:“我叫白溪,不知道前辈的名讳?”
女子负手,立于花海间,平静道:“李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