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阿莎闭着眼睛暗想道,是土豆吗?不,不会是土豆,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第一个想法,因为土豆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泥土的气味,与现在吐在她脸上的气息截然不同。不是土豆,那么就是土豆的母亲,茅草屋中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除非……肯定是土豆的母亲,她立即停止了发散想象,因为她昨天抚摸自己头发的动作与现在一模一样。
她想做什么?阿莎开始思索,我又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是立马“醒”来,阻止对方的这种行为,还是继续装睡直到对方离开。她猛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身边没有人,再向房间另一端看去,土豆与土豆母亲仍侧卧在床上。
是土豆母亲发现我即将醒来,提前回到床上装睡?但她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又如此迅速的?难道真的不是她?于是,阿莎又将双眼阖上,那股火焰的鼻息再次出现,并且有节奏地吐在她的脸上。她终于可以确定,这并不是土豆或者他的母亲,而是除了他们三人外的第四者,或者……这是个梦。
这不是梦哦,阿莎。一个如同母亲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阿莎当即睁开了眼,茅草屋却再次陷入沉寂,除了土豆发出的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她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紧接着又闭上眼,那温柔的声音重新在她周围萦绕。她仍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梦,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声音,那个火焰的气息只有当她将眼睛阖上时才会出现。
它是……什么?阿莎在心里暗想到,随即便引来了那如柳絮般轻盈的声音的回答。
我不是什么,阿莎,那个声音说。
你是人?阿莎似与友人交谈般地问道,藏在茅草屋某处阴影中的人?刚说完,她就意识到茅草屋中没有阴影,每一个角落都被火盆中的火焰所照亮,要想将一个人藏匿起来根本不可能。
那个声音沉吟了片刻,但未对阿莎的问题作出正面的回答。听着,阿莎,那个声音说,我只是想让你听到我的声音。
我听到了,虽然她也不确定这算不算“听”到,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已经来到了低地,阿莎,那个声音接着说,这让你远离了黑暗,可却也让你离黑暗更近一步。
远离黑暗,却又离黑暗更近,阿莎琢磨着对方的话语,一时无法理解。我不明白,她坦诚道。
你会明白的,阿莎,那个声音平板地说道,但是你得继续往西走,一直往西。
我正在这么做,阿莎回道,可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里,布列塔说我是那个能够寻找到留塔尔的火焰的人,我……你,难道你就是,就是布列塔所信奉的神只,留塔尔?阿莎无法抑制地想象自己正在与留塔尔对话,而这位神只此刻如教会传言中的女巫那样,正化身火焰,抚摸着她,照耀着她。
留塔尔,那个声音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否认道,不,我并非留塔尔,我也不是人,不是任何东西,我究竟是什么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事。阿莎,你只要知道,往西,一直往西,等到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所有的答案,所有要去达成的目的你自然会明了。
对于阿莎来说,这个声音所说的话太过深奥。在她心里蓦然产生了一个叛逆的想法。如果我不往西去呢?此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以为“预言者”的预言在一点一点成为现实,但那都是迫不得已,如今的她可以自己选择往哪里去,甚至可以返回雷蒙城。
你已经无法回去,阿莎,那个声音听到了她的心声回道,世界可以重构,时间却无法逆转。
你没法阻止我,阿莎决绝地说。
是啊,阿莎,我确实无法阻止你,那个声音带着轻笑说道,但我知道你不会回头的,我知道。
萦绕在茅草屋内的声音倏地消散,土豆轻微的鼾声渐渐升起,院子中公鸡的啼鸣意味着破晓的到来。
离开茅草屋前,土豆的母亲给了阿莎一袋晒干的蘑菇,另外还想将自己的一条旧长裙送给她,但被阿莎拒绝。土豆则一路向西领着她穿过杨树林。
“我想和你一起去西边的,”土豆嘟着嘴闷闷不乐地说,“但妈妈说不行。”
阿莎知道这种滋味,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土豆,只是点了点头。
“你会回来吗?”土豆一扫刚才的不悦,立马露出一张笑脸,“我是说回到你的故乡沉船湾,在这之前经过这里。如果会的话,到时候可以跟我讲讲你在低地中看到了什么吗?要是待的时间再长一点,也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乡。”
说实话,阿莎曾经无数次想过偷偷地回到沉船湾与父亲相见,但自从布列塔告诉她沉船湾如今已经成为焦土,回到故乡的想法便从她心中彻底地消失。并且,寻找留塔尔的火焰并不简单,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完成。“或许会。”她不确定地回道,“但可能那时候我已经老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土豆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我或许可以躺在床上吃着土豆,听着你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你的家……”阿莎欲言又止。
“我的家怎么了?”土豆侧着脑袋疑惑地问道。
“很温馨。”阿莎到最后都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或许之前她所经历的奇幻对话与那间茅草屋,与茅草屋中的人并没有关系。“你一定很爱你的家,很爱你的母亲。”
“那当然。”土豆拍拍胸脯,然后停了下来。“妈妈说只能送到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说着,他从皮袋子中又掏出两个土豆递给阿莎,“再见了,阿莎。”道别时他将两只手举在半空中,有些不太自然。
阿莎立时领会了他的意图,他是想拥抱自己,却因为身高悬殊不知该怎么做。于是她踮起脚,拦腰拥抱土豆。“再见,土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