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梁世栋捋着胡须,突然想了起来,“元贞女君?你是盛家的女儿?”
“正是。”
盛娇垂眸。
“许久不见,我听闻你成婚了,还是陛下赐婚,你总算苦尽甘来。”梁世栋幽幽一叹,“我与你父亲也是故交,如今见你都好,也算安心。”
“多谢大人关怀,晚辈一切都好。”
“你入这四库也是来看书的?”梁世栋好奇了。
“是,晚辈求了陛下才得此恩典,四库之中藏书万千,多的是晚辈不曾领略过的智慧,晚辈能过来借阅,已是幸运。”
“好好。”
梁世栋本就是文人出身,如今又是右宰辅,自然更喜欢看到好学上进之人。
不论男女,他见了都欢喜。
他又把话题扯到了观复学堂上,与盛娇说了好一会儿。
说到最后,他感慨万千:“到底是盛公之女,遭此劫难还能涅盘归来,还能为我大安培养这般好的人才,盛公在天有灵,一定也很欣慰。”
盛娇福了福,浅笑着没说话。
眸光落在了梁世栋手中拿着那几册书上,一瞥而逝。
直到梁世栋身边的人过来提醒,他才想起还有要事,这才匆匆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盛娇面色渐渐凝重。
出了四库,星女忙问:“娘子可是觉得这梁大人有不妥?”
“他是个好官。”盛娇摇摇头。
“那娘子的脸色为何这样难看?”
盛娇轻叹:“……只是察觉了一些从前没有察觉的事情,一时心绪难平。”
“今日主子就要回来了,娘子尽可与主子说,多一个人说说话,分担一些,心里才会好过许多。”星女也肉眼可见的活泼了不少。
当晚,江舟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污尘满面。
先进屋瞧了一眼盛娇,随后又匆忙退去,一头扎进了净房。
直到把自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洗刷干净,换了一身素白的里衣,他才回到盛娇身边。
“这几日累了吧。”盛娇将一小盅燕窝雪梨汤送到他手边。
“还行,这是你亲手炖的?”他兴奋起来。
盛娇大窘:“……不是,是厨房炖的。”
“也好,那也是夫人亲手端给我的。”谁知江舟没有半点失望,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你手娇嫩细致又好看,不能做些个粗活,方才是我问错了。”
盛娇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这般会见风使舵,毫不尴尬,江舟不去朝堂上与那些言官文臣辩驳,真是浪费了。
“那我的手能做什么?”她突然起了玩笑之心,故意问。
“能数钱啊。”江舟一本正经,“我媳妇这么好看的手,拿来数钱最好了,唯有金银能配得上。”
盛娇:……
说罢,他拿出厚厚一沓银票并地契,推到她眼前,“你数数。”
盛娇惊叹,拿起来翻了翻:“你都办好了?买了多少?”
“一千五百亩,还是少了点。”江舟有些遗憾,“有几户人家不愿出手,我也不能强求,罢了,就先如此吧。”
她无语。
这男人居然还嫌少。
“那相应的打点理事,可有寻到人了?”
“原先在庄子上管理的人我都没换,我查过了,他们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那儿的,何必让人家挪窝呢,横竖不过是换了个东家。他们会料理田里的事情,做得还不错,晖聿亲自去查看了,确实将一整个田庄料理得妥妥当当。”
江舟说着,又拿出另外一叠。
这回不是银票地契了,而是那些奴仆的身契。
“一千五百亩,统共二十几个田庄,管事共计七十四个,还有青壮劳力、老幼妇孺,名单统统都在册子上,还有他们的身契。”江舟说得很是仔细,“我也去了当地管辖的府衙一趟,让税抵消了咱们庄子上的徭役,好叫他们安心打点田地里的事项。”
“嗯,这样也好。”盛娇点点头。
在大安,服徭役是一件辛苦又没钱的活计。
替官府做事,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
没有工钱,也没有饭食,很多年纪到了但身体不行的男丁甚至会死在徭役这一项上。
说起来,还不是为家中能省点银钱米粮。
谁又愿意以税抵徭役呢……
夫妻二人对坐着,絮絮而谈。
日常琐碎,偏又温馨从容。
说到盛娇这几日在做的事,江舟听她说去了四库,顿时眼前一亮:“可看到什么好书了?”
“好书自然多的是,可今日瞧见的并不止好书,我还见到了梁大人。”
“右宰辅梁世栋大人?”
“嗯。”
盛娇轻轻颔首,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郁。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有这个猜测,只是无人能说,憋在心里。
入一趟四库,她看到了那些隐藏颇深的线索与证据,自然也看到了那个上位者深藏的目的。
“江舟,你对皇帝了解多少?”她问道。
“君心难测,妄自揣测圣意,罪过不小。”他似笑非笑,“不过以我所见,陛下是有雄才大略的君主,自陛下登基,大安国力强盛,已远非从前能比,别的不说就说老百姓的日子是眼瞅着好多了。”
减轻赋税,鼓励农桑,推行国政,大力发展……这些年,皇帝做出来的政绩有目共睹,他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君主,但确实让大安日渐繁荣强大。
盛娇闭了闭眼睛,酝酿片刻道:“……我有个猜测。”
“你说。”
“我觉得陛下是想撤相。”
江舟一愣,手中的调羹缓缓放下:“你的意思是……撤了左右宰辅?”
盛娇缓慢又肯定地点头:“我现在还没证据,但四库里留了陛下的线索,隐隐约约指向的就是这件事。”
“左右宰辅哪有那么好动,如今他们是互相制衡,但要是知晓陛下想撤相,怕是他们自己就会联手。”江舟说到了点子上。
“徐徐图之,深藏不露。”她苦笑,“铺垫多年方能一击必中,这大概才是陛下的用意。”
烛火下,男人凝望着妻子的脸,眼中藏着深深的迷恋。
“你……不恨他么?是他下令杀了你全家。”
盛娇清澈的双眸划过伤感:“恨,如何不恨,但我要搞清楚一切,再去恨。”
“那你一定很想看见这个。”
江舟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我的人在驿馆截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