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春,正月十三日,唐高祖李渊任命胡大恩为代州总管,封为定襄郡王,并赐国姓“李”。
当日清晨,长安太极宫两仪殿内熏炉吐出的青烟缠绕着殿柱上威严的蟠龙纹。唐高祖李渊端坐御榻,阶下肃立着以尚书右仆射裴寂为首的核心重臣,中书令封德彝、吏部尚书杨恭仁、黄门侍郎陈叔达等分列左右,殿中弥漫着北疆军报带来的凝重气息。
李渊将一份来自恒山的奏疏轻轻推至案前,打破沉寂道:“恒山胡大恩归心王化,愿举郡归唐,此诚北疆之幸。然代州石岭以北,自刘武周作乱,盗匪横行如蝗,民生凋敝。朕思之,非强将不能镇抚。”他目光扫过群臣,接着说道:“诸卿以为,此人当如何安置?”
吏部尚书杨恭仁率先持笏出列,声音清朗有力,禀道:“陛下,臣详查胡大恩履历。此人乃窦建德行台尚书令,统御恒山多年,熟知边塞山川地理、胡汉民情。其归顺非仓促求生,乃审时度势,携精兵万余、粮秣舆图来投,诚意昭然。更难得者,其部将苏烈等皆骁勇善战,熟知代北盗匪巢穴。值此北疆动荡之际,正需此等熟悉边务之良将!臣以为,可授方面之权,责其靖边安民。”他显然对这位降将做了深入研判。
尚书右仆射裴寂却微微蹙眉,上前一步道:“陛下,杨尚书所言固然在理。然胡大恩毕竟新附,窦建德尚拥大军于河南,遽授方面总管重权,掌代北诸州军事,恐……” 他语带保留,未尽之意是担忧忠诚与驾驭问题。
中书令封德彝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接过话道:“裴相所虑持重,然北疆情势危急,不容延宕。代北毗邻突厥,若放任匪患,恐引狼入室。胡大恩熟悉地利,更兼其归降之举本身已震动河北,若朝廷示以殊恩,窦建德军中闻之,必生离析之心。此乃安边、破敌之良机!”
言毕,他转向李渊,躬身提议道:“臣以为,可授‘代州总管’之职,总揽军政,专事讨贼。为彰殊恩,固其心志,更可晋爵郡王,赐国姓李氏!如此,一则酬其归顺之功,二则昭示天下:凡真心归唐者,朝廷必以高位显爵待之!”
“郡王?赐姓?” 殿内响起低语。郡王乃异姓臣子所能企及之巅峰,赐姓李氏更几同宗室,此等恩遇,本朝未有先例。李渊指节轻叩御案,目光炯炯扫视群臣,片刻后抚掌决断:“善!封卿之议深合朕心!胡大恩弃暗投明,解朕北顾之忧,当酬殊勋!即授代州总管,封定襄郡王——” 他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赐姓李氏,入宗正寺属籍!自今而后,当称‘李’大恩!”
“陛下圣裁!” 杨恭仁与封德彝齐声应道。裴寂见李渊决心已下,且赐姓之举确实有笼络河北人心的深意,亦敛去疑虑,肃然称是:“陛下思虑周全,臣附议。”
李渊颔首,对侍立一旁的黄门侍郎陈叔达道:“即刻由中书省草诏,门下省覆核,尚书省吏部、兵部备符印节钺!诏书须明载:命李大恩徙镇雁门,总管代、忻、蔚诸州军事,专责剿抚石岭以北寇盗,许其临机专断,务必克期荡平!” 他复又望向殿外苍茫的北方天际,“传朕口谕:朕在长安,静待定襄郡王捷报!”
当日下午,中书舍人奉敕挥毫,朱砂御印重重钤上黄麻诏书。数日后,这卷承载着帝国北疆安危的敕令,由六百里加急羽骑,冲破残冬寒气,直驰胡大恩所在的恒山郡(治所真定,今河北正定)。而“李”大恩之名,就此载入唐廷勋册,成为李渊棋盘上,一颗撬动河北棋局的关键落子。
正月下旬,料峭春寒仍紧锁着恒山郡。真定城(今河北正定)行台尚书府内,炭火驱不散胡大恩眉宇间新降后的审慎与一丝未散的忐忑。归顺的表章已送出多日,长安的旨意悬而未决,如同窗棂外灰蒙蒙的天色,让人心头沉甸甸。窦建德大军西援洛阳的喧嚣犹在耳畔,而自己身处这河北故地,手握万余部众,既已举旗归唐,便再无回头路可走,只待长安定夺命运。
这日清晨,府外忽起喧哗。亲兵疾步入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报告道:“将军!长安天使至!已入城门!” 胡大恩霍然起身,心脏骤然擂鼓。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命人速开中门,整肃衣冠,率麾下主要将领如苏烈、崔文等,齐集正堂,焚香备案,恭迎王命。
鼓乐声中,唐朝黄门侍郎手持黄麻诏书,在仪卫簇拥下昂然步入。香案前,胡大恩率众伏地叩拜,堂内一片肃然。侍郎展开诏书,轻咳一声,清朗的声音穿透寂静,道:“ 胡大恩识机达变,举郡归诚,忠节可嘉,深慰朕怀!今北疆未靖,代州石岭之北,寇盗凭陵,黎庶未安。特授胡大恩为代州总管,总摄代、忻、蔚诸州军事,专事讨逆,绥靖地方!其功既着,宜膺显爵,进封定襄郡王,食邑实封,用酬勋庸!更彰殊宠,赐姓李氏,准入宗正寺属籍!自今尔后,当称李大恩!望尔克承新命,徙镇雁门,殄灭凶丑,早奏凯歌,勿负朕望!主者施行。武德四年正月癸酉。”
诏书宣读完毕,堂内一片死寂,旋即爆发出压抑的低呼和粗重的喘息。郡王!代州总管!赐国姓李!入宗正属籍!每一项恩典都远超预期。苏烈跪在胡大恩身后,虬髯微颤,猛地抬头看向主将背影,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与炽热。崔文伏地的身躯微微一震,嘴角却悄然勾起,他预见到了朝廷的厚待,却未料到竟是如此破格的天恩浩荡!
胡大恩(此刻当称李大恩)深深叩首,额头触在冰冷的砖石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哑,却字字清晰,他说道:“臣……李大恩,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不以臣卑鄙,委以方面,封以王爵,赐以国姓……臣纵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必当肝脑涂地,荡平边寇,守土安民,以报陛下再造之恩!”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已无半分彷徨,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士为知己者死的炽烈忠诚。
天使上前,亲手将象征代州总管权力的银印青绶、定襄郡王的金印紫绶,以及记录赐姓入籍的敕牒郑重交到李大恩手中。那冰冷的印信此刻却重逾千钧,承载着新主的信任与沉甸甸的责任。
使者宣完口谕后,李大恩恭敬命人安排唐朝天使住下,好生招待。他转身,目光扫过堂下依旧心潮澎湃的部属,尤其是苏烈等将领眼中燃烧的火焰。他高举手中金印,声音洪亮,响彻府堂:“诸君!陛下以国土王爵相托,以国姓相赐!此恩此信,重于泰山!自今日起,我等便是大唐之臣,李氏之将!当砺兵秣马,克日徙镇雁门!誓将石岭以北诸寇,犁庭扫穴,还北疆以安宁,方不负陛下隆恩,不负此身肝胆!”
“愿随郡王(将军),誓死效忠大唐!” 苏烈第一个振臂高呼,声如洪钟。众将齐声应和,声浪几乎掀翻屋顶。归降之初的迷茫与不安,此刻已被这泼天的恩遇和清晰的目标彻底点燃,化为一股锐不可当的力量。李大恩抚摸着金印上冰冷的“定襄郡王”铭文,望向西北雁门的方向,心中已无他念,唯有赴汤蹈火,以战功报此知遇。长安的诏书,不仅是一纸任命,更是一把火,彻底点燃了这位新晋郡王和其麾下将士,为大唐征战北疆的熊熊心焰。
李大恩在武德四年正月受封代州总管、定襄郡王并赐姓李氏后,深知唐高祖李渊的厚望与北疆危局,立即以雷霆手段展开了行动。他并未在恒山郡故地多作停留,接旨次日便亲率精锐主力星夜兼程徙镇雁门,这座控扼代北咽喉的军事重镇。此时的雁门城在刘武周之乱后残破不堪,城垣倾颓,流民塞道,而石岭关以北广袤地域更是盗匪横行,大小数十股流寇勾结突厥游骑,劫掠商旅、袭扰村落,地方官吏或死或逃,秩序几近崩溃。
面对如此乱局,李大恩展现出其多年经营边塞的魄力与智慧。他抵雁门第一日,即命部将苏烈率骑兵昼夜巡弋,肃清城周匪患,同时广发安民告示,宣布三项急务:其一,开仓放粮,赈济因战乱流离的饥民;其二,召集散落乡里的府兵及壮勇,重编户籍,发放兵甲;其三,悬赏招募熟知山川地势的本地向导。短短旬日,流民渐归,市井稍复,人心初定。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石岭关外。李大恩知道单纯剿杀难以根除匪患,遂定下“剿抚并用,分化瓦解” 之策。他一面派遣轻骑精锐,依据向导情报突袭几股最凶悍的盗匪老巢,阵斩其首领,悬首关前示众;一面命掌书记崔文草拟招降书,派使者携其定襄郡王印信深入匪巢,宣谕朝廷恩威:“凡弃刃归农者,既往不咎;愿从军者,编入府兵,按功授田;执迷不悟者,王师至日,玉石俱焚!”
此策立竿见影,半月内即有“草上飞”张魁、“钻山豹”李七等七股流寇,率众三千余跪降关前。李大恩亲受其降,当场焚烧匪寨名册,将愿从军者打散编入苏烈麾下,余者发放钱粮遣返还乡。
与此同时,他更以敏锐的政治嗅觉切断匪寇外援。突厥颉利可汗一直暗中支持代北匪乱,以牵制唐军。李大恩甫至雁门,便以定襄郡王身份遣使北上,携带重礼面见颉利,陈明利害:“郡王奉唐皇命镇守北门,专司靖边。若可汗约束部众,勿纳匪类,则边市重开,盐铁茶帛任尔取用;若再纵容劫掠……”使者手指南方巍峨长城,“王师劲弩,当先饮马碛北!”
此番软硬兼施,加之李大恩剿匪雷厉风行,颉利暂敛锋芒,撤回部分支持匪寇的游骑。外援一断,剩余顽匪顿成瓮中之鳖。李大恩亲率大军出关,依据降匪提供的情报,月内连破黑风岭、野狼谷等十七处巢穴,阵斩匪首“独眼龙”刘桀,俘获贼众四千。至武德四年夏初,石岭关以北纵横数百里的匪患竟被其犁庭扫穴,悉数荡平!商旅重走古道,驿站再起炊烟,流民归乡垦殖,荒废的屯田重现青苗。捷报飞传长安,李渊抚案大笑:“朕得李大恩,北门无忧矣!”
然而,这位新晋郡王的脚步并未停歇。深知突厥威胁未除,他即刻着手重建边防体系,加固雁门城防,沿长城一线增筑烽燧哨堡三十余座;将归降及俘虏的悍匪精壮编为“跳荡营”,专司山地斥候;更奏请朝廷恢复前隋“和籴法”,以高于市价收购边民余粮充实军储。
这些举措不仅稳固了代北防线,更将昔日的匪患之源转化为戍边之力,展现了他化乱为治的非凡手腕。当秋风吹过雁门关头,猎猎旌旗下守望的已不再是惶惶流寇,而是身披唐军战袍、目光锐利的边卒。李大恩以一场迅疾如风的靖边之战,向长安证明了李渊的知人之明,也为自己赢得了北疆军民“定襄铁壁”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