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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心思,转向了那个一直安静得几乎让人遗忘的存在——他的长子,辛夷道一。

“太子,”皇帝的声音带着试探,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你……意下如何?”

这一问,声音不高,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

所有的目光,顷刻间全数聚焦在太子辛夷道一的身上。

几乎没有人认为他会答应。

包括阶上御座的老皇帝。

他问出这句话时,内心深处的预期,也只是这个懦弱多病的太子会像无数次那般,微微退后一步,垂头谦卑地表示自己体弱多病,不堪重任,请父皇另择贤能。

辛夷巍嘴角勾起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眼角眉梢的矜傲几乎压抑不住。

辛夷道一微微闭了闭眼,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迈出文臣班列。

脚下沉稳的步子踏在金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响声,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他走到丹墀正中,在辛夷巍身侧,正对着御座的方向提袍,缓缓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重伤初愈之人特有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父皇!”

“儿臣——”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愿亲自主持祭天大典!”

“为万民祈福,为西晋祷安!”

死寂!

整个大殿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空气。

群臣目瞪口呆,表情僵硬,连眼珠都忘记了转动。

御座之上,老皇帝原本揉按着额角的手猛然顿住,难以置信地微微前倾身体。

他双眼骤然睁大,死死盯着阶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枯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竟有几分无法控制。

这一刻,老皇帝胸中汹涌难言,不是愤怒,不是算计,而是那几乎被岁月尘封的悸动与热望。

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聪慧颖悟,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皇长子。

“好!”皇帝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那喜悦和决断却无比清晰。

他猛地一拍御座扶手,“朕的太子有担当,有胆魄!不愧为储君!”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祭天大典,由太子辛夷道一亲自主持。礼部、太常寺、内廷所有司职人员,立刻全力配合。务必确保大典万无一失!”

“陛下圣明!”礼部尚书李崇厚几乎是喜极而泣,带着杨文博等四皇子党众臣轰然拜倒,声浪震天。

虽然这个结果中暗藏了他们最险恶的期盼,但至少表面上,正统终于回归!

而与这欢呼形成刺眼反差的——

“什么?!”辛夷巍脱口失声。

他霍然抬头,那张平日里总是俊朗面庞,此刻布满了极度的惊愕与不敢置信。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辛夷道一?那个病秧子?那个缩在太白山别宫多年,被所有人视若无物的废物?

他竟然敢?

他凭什么敢!

辛夷巍猛地扭头,那双充满戾气与阴鸷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身旁的兄长。

辛夷道一却恍若未觉。他平静地接受了父皇的旨意,微微颔首。

殿角的青铜兽面香炉中,一缕青烟倏然摇曳了一下,如同垂死挣扎的眼波。

一个服侍的宫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失了手,“哐当”一声轻响,香炉盖子摔落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鸣声。

……

初冬的京城刮着凛冽寒风,卷起乾元大道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天空却蓝得澄澈通透,阳光直直照在通往城外祭天坛的神道上,给沿途披挂的五彩旌旗涂抹上异常夺目的光色。

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军身披甲胄,面容肃杀,铁矛在寒日下折射出冰冷光芒。

祭坛周围的气氛更显厚重凝滞。

汉白玉筑成的高台在冬阳照耀下,白晃晃地兀立着,几乎刺得人眼发痛。鼎中巨大的香烛燃烧,氤氲的青烟打着卷不断升腾,融入碧空。

皇室宗亲、满朝文武按着品级森严列队,一片静默之中只闻风过旌旗的猎猎声响。

祭坛东侧专辟的贵眷观礼处,江颂宜静静地站立其中。

她是嘉庆县主,按制穿着云锦县主吉服,端庄却不失少女明丽,发间一支赤金点翠的珍珠步摇随她呼吸微微颤动,流光溢彩。

昨日太子监国的旨意颁下,朝堂上下惊澜乍起,私下猜测议论纷纷,最终却渐次归于平静。

毕竟陛下连日单独召太子长谈,又借刺客之事削了二皇子辛夷巍的权柄,甚至外家戚氏一脉都被推到了明面上担责,变相限制了二皇子的手脚。

这一步步落子,无声无息。

二皇子一系如今如困笼之兽,不敢再轻举妄动行刺太子,更要提防四皇子一党暗中使计再嫁祸辛夷巍。

江颂宜眼底滑过一丝冷芒,辛夷巍这头凶兽反而被逼成了护主的猎犬,当真是可笑至极。

思及太子的转变,她心口涌起细微暖流,是他说的要护住她,护住那些同样需要被庇护的人。

他是在为她而争。

她抬眸望向祭台顶端,日光强烈,微眯了眼,唇边却不由自主勾起柔软弧度。

低沉悠远的礼乐自远处依次奏响,礼部官员一声悠长威严的唱喏骤然压过乐声:“圣驾——到!”

顷刻间,整片祭坛区域落针可闻,所有身影整齐划一地矮身跪伏。

只有贵眷处女眷行拜礼,略轻巧些。

御辇稳稳停在祭坛之下明黄帷幕遮挡处。

须臾,皇帝与太子辛夷道一先后步下御辇。

皇帝身着玄色十二章衮服,通身凝滞着深沉威严,目光缓缓扫过伏地的人群,随即在太子肩头轻轻拍了拍,继而由内侍搀扶,先行一步登上祭台的御台。

此时,所有目光焦点都汇聚于下方石阶前伫立的那人身上。

辛夷道一也穿着玄衣。

一顶玄底垂挂赤红流缨的七旒王冠压住了前额乌发,也压住了所有可能流露出的柔软心绪。他面庞沉静如水,昔日温润书卷气已然不见踪影,唯余一种沉静与疏离,在流旒珠玉间隙若隐若现。

礼部老尚书上前一步,双手奉上卷起的明黄玉轴祭文,声音苍老:“太子殿下,时辰已至,请登台告天!”

辛夷道一动作流畅稳重,接过玉轴时,指尖未有丝毫颤动。

他转身,视线平静地掠过身前层层跪拜的百官,望向前方通往祭台顶端的石阶。

九十九级,汉白玉被日光浸染得灼热发烫。

他抬步,玄袍广袖在石阶边缘带起细微气流。

第一步踏出。下方戚家负责的禁卫目光警惕扫过下方宗亲位置,那里,属于二皇子辛夷巍的席位依旧空荡——陛下亲旨,今日告天乃国之大典,不容任何人以“病体不适”为由告假,辛夷巍终究不敢再拂逆帝心,匆匆前来,只能屈居御台侧后方,在阴影中远远看着。

他面容隐在暗处,僵硬如铁。

辛夷道一步一步向上。目光扫过前方,几位须发皆白的老阁臣跪在文官前列,身形微颤,却努力维持姿势。

再远些的宗室堆里,隐约传来年轻子弟细微的挪动膝下软垫的声音。

祭台高耸,终于踏足顶端。三足青铜巨鼎静静矗立,香烛焚烧的气息浓烈得让人喉头发紧。

展卷。开始诵读祭文。声音不高,却意外穿透力极强:

每吐一字,口中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风里。

繁复仪式接近尾声,唱礼官员长长宣唱:“礼——成——”

辛夷道一微微吸气,将玉轴缓缓卷好。他转身。

目光不再是低垂专注,而是抬起,自然而然地扫向祭台之下那片森然列队的人群,一个结束仪式的姿态。

然而,就在这看似例行公事的回望之时,他的视线蓦地顿住。

并非宗室显赫前列,甚至不在王公堆中。那道身影,处在稍后的位置,在一众按照品级躬身而立的华服女眷中间。

绯红的云锦吉服衬得她肤光胜雪,发间那点金翠珠光跳脱出来,熠熠生辉。她正微微仰着脸,目光专注地迎着他所在的方向。

祭坛的风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她微微眯着眼,大概是被高台上的日光刺得有些不适,但唇角却是弯着的。

那不是一个娴雅的标准微笑,更像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松弛与欢喜所绽放出的明媚。

辛夷道一能清晰“看见”她那双眼睛,眼尾天然便带着些微上翘的弧度。阳光恰好扫过她,那上翘的眼角便弯得更厉害,使得笑意浸透了整个眼眸。

心脏被某种温软而汹涌的东西猛烈一撞,骤缩后又凶猛地搏动起来。

数日前,父皇在勤政殿暖阁里的话语清晰回响:“……朕予你此位,予你此责。自此,此身为国,此心为民。情之一物,于帝王,乃是砒霜……”

砒霜么?

辛夷道一立于万丈高台之上,四周空旷,寒风凛冽,衣袍被猎猎吹起,孤独深重如同天宇。

然而此刻,那刺眼的阳光中落入眼底的笑容,那笑意,却像一缕无惧凛冬的柔韧暖风,骤然穿破了无边寒冷。

情非砒霜。

他霍然彻悟。

若这是砒霜,亦是能抵万钧孤寒的解药。他甘之如饴。

那笑容落入了他的眼,也照亮了他的心。

下一岁,或下下一岁的祭天,他立于此地,而她,穿着繁复耀目的明黄袆衣,戴着九龙九凤的华冠,与他并肩立于高台之上。

群臣俯首,山呼震天。

是的。就是如此。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这登天之位,绝非终点。

目光收回,缓缓扫过下方正陆续起身的群臣,神色复归冷峻。

礼部尚书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恭谨:“请太子殿下回驾!”

辛夷道一颔首,转身迈步,沿着九十九级汉白玉阶向下走去。

每一步踩在冰冷的石阶上,都异常坚实有力。

百官垂首恭送,御台之上,皇帝隔着垂下的珠帘,远远目视着自己的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情绪深沉晦暗,难以揣摩。

皇家夏苗草草结束,庞大的銮驾与文武百官的队伍蜿蜒回京

京城上空似乎盘踞着无形的闷雷,盛夏的阳光也带着一丝焦躁的气息。

永定侯江鼎廉在侯府不过匆匆停留了两日。

边关急报传来,戎狄异动,侯爷未来得及安抚忧心忡忡的妻儿,便再次披甲上马。

蹄声嘚嘚远去,消失在城门外扬起的黄尘里。

几乎与侯爷离京的蹄声相叠的,是从禁苑深处传开的惊天消息:四皇子辛夷子固于夏苗围猎时遇刺重伤,被生生剜去了一只眼睛!

这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大石块,激起的波澜瞬间席卷整个京城权贵阶层。

人人惊骇,私下议论:究竟是谁,竟敢对皇子下此毒手?是困兽犹斗的二皇子辛夷巍?还是趁火打劫的四皇子政敌?

二皇子党与四皇子党在京城中枢的交锋,因此骤然升级到白热化。

朝堂之上,每日奏章如雪片飞入内阁,参奏、弹劾、攻讦,此起彼伏,目标皆直指对方党羽手中把持的重要官职。

六部衙门里气氛肃杀,官员们行色匆匆,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役在京城各显贵府邸和大街小巷间穿行的频率明显增加,朝野上下,皆嗅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不知下一滴血,将溅在谁的顶戴之上。

白鹭书院的学生们已无心揣测皇子们的争斗,他们紧绷着最后一根弦,埋头于书山题海之中,为即将到来的秋闱做最后冲刺。

然而,书永定侯世子江锦昭,却已注定与这场功名角逐无缘。

关于世子江锦昭重伤的流言,在皇家队伍启程回京之前便已悄然流传。最初只是说他随猎时不幸遭遇猛兽袭击,伤了手臂。

但这流言在坊间经过无数添油加醋之后,抵达京城权贵圈层和永定侯府女眷耳中时,已扭曲得触目惊心。

“听说了吗?永定侯那个世子,废了!整条右胳膊怕是都要不得了!”

“岂止!有从围场回来的太医私下讲,抬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气儿了,浑身是血,骨头都碎了。”

“啧啧,可惜了,今年秋闱他本是大有希望的!”

“永定侯府本就子嗣单薄,这世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还了得?”

当这些越来越惊悚的传闻终于传到永定侯夫人许氏和嘉庆县主江颂宜耳中时,最后版本已演变为——“侯爷世子江锦昭,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