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根来正腹诽着,金茂下一句话就解开了他的疑惑。
“密云水库快建好了,的确用不着那么多人干活……你弟弟没回村?”
“我妈舍不得他回村吃苦。”保义瘸儿把一只手伸到鞋里面,另一只手压住晾干的胶水,两手一块使劲压着。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胳膊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发泄心头的愤恨。
“好了。”保义瘸儿拿起一块破抹布,把粘好的鞋递给金茂。
“多少钱?”金茂掏着口袋。
“你给一分吧!”
一分钱?
刘根来嘴角抽了抽。
保义瘸儿费劲巴拉了半天,才赚一分钱,扣去成本,也就赚几厘,一天下来,恐怕也赚不了多少。
赚钱这么辛苦,一般人怕是连自己也养活不了,保义瘸儿不但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他老妈。
但凡他老妈有点人情味,也该知道心疼儿子,可他老妈的心都偏到爪哇国了,眼里只有小儿子,对大儿子不管不顾。
金茂掏出土黄色的一分纸钱,递给了保义瘸儿,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刘根来。
“你想管?”
刘根来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有点看不下去。”刘根来正义感爆棚。
“交给你了。”金茂拍拍刘根来肩膀,“出了事儿,师傅给你担着。”
哟!
这是想让他玩儿票大的?
刘根来看了一眼金茂,刚想问他是什么意思,金茂却没理他,大步流星的朝派出所走去。
这个师傅算是把徒弟豁出去了。
刘根来琢磨了一下,拿过凳子,坐在保义瘸儿的摊位前,把皮鞋脱了下来,“钉俩鞋掌。”
保义瘸儿拿起皮鞋翻看着鞋底,又把皮鞋放下了,“才磨了一半,用不着换,等快磨没了再来吧!”
“让你钉你就钉,啰嗦什么?”刘根来瞪了他一眼。
有钱不赚,真是死心眼。
保义瘸儿缩了缩脖子,又把皮鞋拿了起来,默不作声的拆着鞋掌。
一看他这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儿,刘根来就来气。
“你弟弟还在你家?”
“不在。”保义瘸儿摇摇头。
“那谁揍的你?”
保义瘸儿低头忙活着,没有吱声。
“问你话呢!”刘根来脾气上来了,“你哑巴了?”
“我……我不敢说。”保义瘸儿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聊天呢?”刘根来从后腰上抽出手铐,往保义瘸儿摊子上一扔,“我是在问案,问你什么,你就给我回答什么,再敢吞吞吐吐,就把你铐到所里,先揍一顿。”
保义瘸儿一个激灵,急忙答道:“是孙铁腿打的我。”
“孙铁腿是什么人?”刘根来追问着。
“是我们那片的一个街溜子。”保义瘸儿老老实实回答。
“他为什么打你?”
怪不得吞吞吐吐,像保义瘸儿这种窝囊的老实人可不敢得罪街溜子,公安能保护他一时,保护不了他一世。
“是我弟弟让他打我的。”保义瘸儿答道。
“一块儿给我说清楚了,别特么的跟挤牙膏似的,问一句说一句。”刘根来有点不耐烦了。
“唉。”保义瘸儿重重叹了口气,把整件事的经过说讲了出来。
他弟弟宁保德不是被联防办送去密云水库劳改了吗,密云水库修好了,剩下一点收尾的活儿用不了那么多人,街道办又没有那么多粮食养闲人,就把宁保义放了。
街道办办事儿也不是有头没尾,释放宁保义的时候,通知了宁保义所在的公社,让他们公社的人把他领回去了。
可宁保义懒散惯了,哪儿受得了生产队的苦,第三天就偷偷跑了回来。
这回,宁保义学聪明了,知道四九城容不下他这种人,他没办法赖在保义瘸儿家不走,就想了个变通的法子。
他让保义瘸儿每月都把口粮和修鞋赚到的钱都送到乡下。
怕保义瘸儿不听话,就花钱找了个街溜子,也就是那个孙铁腿,先把保义瘸儿揍了一顿。
“他哪儿来的钱雇人揍你?”刘根来问道。
保义瘸儿又叹了口气,“我妈给他的。”
我去!
当妈的给小儿子钱雇街溜子揍大儿子……这个妈也够奇葩的。
“他是把我妈骗了,我妈给他钱,不是让他找人打我的。”保义瘸儿又解释了一句,“我妈知道了,把他好一顿骂。”
这是自我麻醉吗?
刘根来暗暗叹了口气,又问道:“口粮和钱,谁往乡下送?是你,还是你妈?”
“我妈。”
“呵呵……”刘根来摇了摇头。
其实,他已经想到这个答案了,保义瘸儿走路都费劲,怎么可能带着口粮去乡下?
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让保义瘸儿自己说出来,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结果,保义瘸儿几乎没什么反应。
“那你想把口粮和钱送给你弟弟吗?”
“不想。”
这回,保义瘸儿的回答还挺坚决,“我还要养活我妈,我自己也要吃饭,把口粮和钱都给他,我妈和我吃什么?”
还挺孝顺……
刘根来琢磨了一下,很快有了主意,“想不想我帮你?”
“想。”保义瘸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又有点畏惧的说道:“你能不能别找孙铁腿的麻烦,我怕他报复……”
“闭嘴!”刘根来两眼一瞪,“想让我帮你,就听我的,再特么多一句废话,我就不管了。”
蛋的。
还要顾忌个街溜子,刘根来感觉遭到了侮辱。
“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保义瘸儿忙不迭的答应着。
“你妈不是向着你弟弟吗?你把你妈送回乡下,让你弟弟养活她,让她看看是小儿子靠得住,还是大儿子靠得住。”
这招叫釜底抽薪。
刘根来看出来了,保义瘸儿吃苦受累的根儿就在他老妈身上,不把他老妈的问题解决,帮保义瘸儿一百次也白搭。
“那怎么行?”保义瘸儿连连摆手,“我弟弟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咋能养的了我妈?”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听不听我的,你要是不听,我立刻就走。你是不是以为我愿意管的破事儿?”刘根来懒得跟他多解释。
这里面的道理,估计保义瘸儿一时半会儿的也理解不了。
“我……这……”保义瘸儿一脸的为难。
“把鞋给我,不修了。”刘根来把皮鞋抢过来,穿上就走。
“等等,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还不行……”
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保义瘸儿可不想希望就这么没了。
刘根来叹了口气,重又坐了回去。
要是没穿这身公安制服,他才懒得管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蛋的,该死的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