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进茶室时,室内已重新收拾妥帖。
低矮红木几案上,一套新的青瓷茶具整整齐齐摆好,
显然,这是为她准备的了,
初舞阳眼皮都没抬,只微微耸了耸鼻尖,调整好情绪,
也不客气,径直在金老爷子对面落座,
姿态稳得像是主场来人。
金老爷子依旧低着头,
目光落在那盘未下完的棋局上,手指时不时在棋盘边缘摩挲,
似在思索又似在“等人”出招。
“人看完,放心了?”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像每一字都泡过旧茶,略有沉涩。
初舞阳冷哼一声,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棋盘上——黑白交缠,
棋局一时间胶着,黑棋虽多一子,却始终打不开攻势,白棋绕防紧密,
局面近乎死结。
她眼皮一抬,语调讥诮,
“毕竟嘛……你这盘棋要想赢,终归还得靠我这颗黑棋子。”
金老爷子想要威胁她就不敢对靳弦做什么,她自然放心的很,
话音刚落,
金老爷子似乎被点醒了什么,
嘴角露出一丝兴味。
他“啪”地落下一子,竟是顺着她提醒的位置,
将那枚沉默已久的黑子移动一步。
顷刻间,棋局翻盘。
那枚看似无用的黑棋一旦落下,立刻牵动全局,
封死白子退路,左右连环逼杀。
原本还势均力敌的棋局,在这一子落定后,
黑棋瞬间吞天蚀地,形成一片压倒性攻势,
白棋毫无还手之力。
“漂亮!”
金老爷子终于抬头,
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在灯光下越发显得阴狠,
“丫头,有两下子啊,说得对,借你这一点破局,倒真是妙手回春。”
“来,下一局?”
初舞阳收回目光,懒得多看一眼那盘已分胜负的棋。
“不会。”
两个字,干脆利落。
她连句场面话都懒得给,
态度冷得足以将刚刚那点棋局上的共识彻底浇灭。
金老爷子也不气恼,反倒像是在欣赏她的冷淡,
他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瓷杯碰在桌沿上发出清响,
“谦虚了啊。”
“棋盘再妙,也是方寸之地,远比不上现实博弈来得惊心动魄。”
“你我过招几次,场场有来有回,”
“说句心里话,我这把老骨头阅人无数,除开家底,这金家孙媳的位置,最配的还是你。”
他说到这,语气一顿,眼底多了几分遗憾意味,
“可惜啊,偏偏摊上你这点……平平无奇的家世”
初舞阳唇角抽了抽,笑意冷到骨子里。
她终于明白他们金家人身披糖衣的锋刃,是遗传了谁——嘴上抹蜜,心里却是座结霜的高台,俯瞰众生。
她不再回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苦涩铺满舌尖,
她眉头一蹙,毫不客气地把杯子放下,语气比茶还凉,
“说正事吧”
金老爷子挥了挥手,示意佣人将棋盘收拾干净。
棋子归匣,棋盘合拢,整齐地被放回茶室角落的博古架上。
他微微往靠背一仰,姿态松弛,语气却带着点玩味地回应她方才的揶揄,
“那我就不废话了。”
沉声继续道,
“你之前答应离开还不算数。”
“这事,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景旻。”
“他不放手,你离不开。”
这话初舞阳自然清楚。
景旻性格本偏执,再加上心理病影响更加异于常人——那是一种疯子才有的执念,一旦爱上就如毒蛇缠骨,
他会拖着对方同归于尽也绝不会松手。
五年前她就见识过了,最终他不是还是回来了?
她目光落在金老爷子脸上,语气不轻不重,
“您这样了解景旻,想必也是想好对策了吧?”
金老爷子没有接她话,只将问题原封不动抛回去,
“不妨说说,你的高见。”
初舞阳又端起那杯茶。
明明是“凤凰单枞·蜜兰香”,她第一口就辨得出来。
入口本应先苦后甘,回韵绵长,
可她连着喝了两口,舌尖都尝不出半分清甜,只觉苦涩滞重,
从喉咙一路灌进胸腔,压得她五脏生寒。
她轻轻抬眼,看向这间布置得低调却精致的茶室,沉沉落下视线,
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真是讽刺。
这间茶室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景旻的亲外祖父,一个是他最亲密的枕边人。
就是这样两个人,如今端坐在同一张桌前,
算计着他的未来、商量着怎么把他拉入谷底,
“想逼景旻松手,自然得让我做些事……让他嫉妒、失望,甚至恶心到无法再爱下去。”
她喃喃补充了一句,
“失望积够了,人自然会离开。”
金老爷子却皱了皱眉,似对这策略并不满意,
“还不够。”
“以景旻的性格和警觉,你动一根手指他都能提前预判,并且不惜一切阻止你。”
初舞阳的目光顿了顿,落在茶杯浮光粼粼的表面。
她语气轻飘飘,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那就让他没有这个能力。”
话一出口,整间茶室像是都冷了几分。
金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你想得简单了,景旻手上不止是博亿方。”
“那次我趁他陪你在岛上松懈了,出手只勉强在博亿方挖出一个细微缺口,最终他缓过来,也很轻松迅速堵住破口。”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他远比我们以为的强。”
“他的能力恢复速度、手腕反扑速度都超出预估。”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
“据我了解,他还握着我已过世夫人生前留下的一股神秘势力……想瓦解他,并不容易。”
初舞阳神情平静如水,
“我怎样实施,你不用管。”
“既然我们达成共识,必要时你配合我即可。”
“至于怎么做,不必你过问。”
“我会让他一无所有。”
她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彻底失去让他能再牵制我的一切依仗。”
金老爷子望着她许久,忽地笑出声来,声音低哑而带欣赏,
“行——可以听你的。”
“你这小姑娘,有魄力。”
初舞阳轻轻抬头,眼神冷厉,却十分清醒,
“但我得提醒你一点。”
“以景旻的灵敏,一旦计划成功,他一定会反应过来——是我们联手的。”
“你想让他坐上金家家主之位,肯定不希望他知道真相后搅乱整个金家。”
“而我呢,只想顺利摆脱他,不希望他东山再起后反扑,毁了整个初家。”
她一字一句清晰冷静,
“所以要彻底断尾,防止他反扑,必须事先准备好一个‘替罪羔羊’。”
“将他怒火引开。”
“这个人得够近、够可信,也足够值得他恨。”
金老爷子眼神复杂,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说这种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已经有了人选?”
初舞阳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窗檐,外头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像是金麒霖还未离去。
她语气随意道,
“就金麒霖吧。”
金老爷子微微怔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老爷子不会……舍不得吧?”
她笑了笑,声音不带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