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项运动,王建国夫妇配合默契,蒙眼拆装齿轮的速度引得阵阵喝彩。
呲呲~
广播里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严肃的男声:
“全体职工注意:
区革委会领导莅临视察运动会组织工作,请各车间保持良好精神面貌。”
操场入口处,几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为首的张副主任扶了扶眼镜,指着跑道边新刷的标语点头:
“‘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这个标语写得好!”
王建军整了整着装,快步迎上去敬礼:
“报告领导,轧钢厂第二届职工运动会正在进行第二日赛程。”
张副主任正要说话,突然被一阵稚嫩的呐喊声吸引——
“加油,加油!”
三个小丫头趴在栏杆上,喊得小脸通红:“(爸爸)大伯加油!”
惹得裁判都忍不住笑了。
“那是……?”张副主任眯起眼睛。
“是我家里的三个丫头。”王建军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三个都是四岁半快五岁了。”
领导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走到跑道边观赛。
这时菲菲又忍不住蹦跶了两下,左脚踩右脚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小心!”
张副主任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
却见小靖雯一个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瑶瑶也急忙过来看看姐姐的情况。
“好!”张副主任带头鼓掌:
“很不错,小小年纪就懂得团结互助,王厂长教得好啊!”
李怀德赶紧凑过来介绍:
“领导,这三个孩子昨天还见义勇为,揭发了厂里的不良作风问题。”
“哦?”张副主任饶有兴趣地蹲下身,“小朋友,你们是怎么发现坏分子的呀?”
三个小脑袋齐刷刷转向王建军。
小靖雯眨巴着大眼睛,突然挺起胸膛:“报告首长!我们听见他说‘别让人看见’!”
全场哄堂大笑。
张副主任忍俊不禁地摸摸她的头:“真是机灵的小同志。”
起身时对王建军低声道:
“教育子女也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你这个父亲当得不错。”
正说着,李怀德突然说:“要不请区领导为职工子弟60米跑优胜者颁奖!”
张副主任一愣,然后一口答应。
“哦?行,可以!”
颁奖台上,三个小丫头踮着脚才够到话筒,菲菲对这个念念不忘,一直踮起脚想去对大家讲两句。
当张副主任把印着“小小运动员”的搪瓷杯递给她们时,菲菲突然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为人民服务!”
阳光照在崭新的奖杯上,“抓革命促生产”的红字格外鲜艳。
张副主任哈哈大笑,随即也向着小家伙敬了一个:“好啊!”
王建军站在人群里,看着小家伙们笑得灿烂的样子也笑了。
另外——
为了迎接区里领导的视察,轧钢厂临时加了一个特殊环节:劳模表演赛。
由保卫处王爱国表演的“八极拳应用技法”引起全场轰动。
当他徒手劈开五块砖时,小靖雯在观众席上同步比划,连动作节奏都分毫不差。
又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而菲菲和瑶瑶也跟着瞎比划。
赛场边的黑板报上,粉笔字工整地写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奖品是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搪瓷缸和劳保手套,领奖台旁还摆着几筐新鲜蔬菜。
这是农场特意送来的慰问品。
广播里不时插播“最新社论”的片段,工人们一边听一边低声讨论。
午饭时,小靖雯扒开饭盒,发现底下藏了个荷包蛋。
她抬头望去,父亲正站在劳模席上,身姿挺拔跟在领导身边。
阳光照在他武装带的铜扣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雯雯姐!”瑶瑶突然拽了拽小靖雯的袖子,指着光荣榜:
“咱们昨天贴的小红花还在!”
三个歪歪扭扭的指印旁,赫然贴着王建军被通报批评的告示。
菲菲凑近,一字一顿地念道:
“……王建军同志管教子女不严……”
她突然挺起小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我们明天更乖!”
远处传来许大茂挨骂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得罪的谁又借题发挥了。
三个小丫头学着大人的样子摇头叹气,又继续埋头扒饭。
今天的白菜粉条里,居然有难得的肉片。
傻柱看到三个小家伙还多给她们打了一勺满满的红烧肉。
小靖雯老爹就没她们这样的待遇了。
另一边——
午饭铃响过十分钟后,许大茂才被允许去食堂。
他的铝饭盒里只有两个窝头和一勺咸菜,而普通职工的窗口还飘着肉香。
傻柱故意当着他的面,把一勺红烧肉扣进秦淮茹的饭盒:
“多吃点,下午还要带孩子呢!”
秦淮茹看到许大茂时下意识低下头,急匆匆就朝另一边走去。
许大茂目光阴沉地盯了秦淮茹的背影很久,直到傻柱开口他才走。
许大茂缩在角落啃窝头时,发现三个蓝色的小身影正趴在窗口张望。
小靖雯突然指着他大喊:“快看!坏叔叔在吃饭呢!”
吓得他差点噎住。
下午。
运动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三小只也是能参加就参加,不参加就跟着人流为选手大声喊加油。
许大茂这边翻砂车间里热浪滚滚。
他的劳动布工作服早已湿透,后背的“腐化分子”字迹被汗水晕开,变成模糊的红斑。
组长踹了他一脚:
“发什么呆!赶紧抬模具!”
铁水飞溅到他手上,烫出几个水泡。
许大茂咬着牙不敢出声,想起以前坐在宣传科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日子。
实在不行也是下乡放电影,找几个大姑娘老嫂子聊聊天。
可是现在呢,一切都恍如隔世。
傍晚收工。
下班铃响后,工人们说笑着往家走。
许大茂却被命令站在车间门口,接受治保小组的检查。
“把口袋都翻出来!”
红袖子厉声喝道。
许大茂颤巍巍地掏出:半块橡皮、几粒止痛片、皱巴巴的家信。
小张抢过信扫了一眼:“哟,娄小娥,你媳妇儿啊?”
检查持续到天黑。
当许大茂终于被允许离开时,厂区早已空无一人。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坏分子专用通道”,突然听见阴影里传来冷笑。
是傻柱靠在墙边,手里晃着根擀面杖。
“许大茂,”
傻柱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明儿个我给你留碗辣椒水,好好洗洗你那脏心烂肺!”
“傻柱,你别太过分,不然……”
傻柱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就拿着擀面杖走了。
许大茂狠狠地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阴冷。
回到牛棚后(注:牛棚为当时对“坏分子”临时拘留点的俗称。)
许大茂对这个简陋的居住之所竟产生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太累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躺下休息。
所谓的“宿舍”是废料间改的,窗户上的铁栏杆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许大茂趴在木板床上,强撑着困意借着微弱的灯光写检讨。
远处传来职工大院里的欢笑声,隐约还能听见收音机里《红灯记》的唱段。
他摸了摸红肿的手腕——那里曾经戴着锃亮的上海表。
尿桶的骚臭味又飘了过来,许大茂突然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