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缪倚在雕塑栏杆上,指尖轻抚着水晶球上流转的星辉,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愧疚。
但转念一想,现在苏无罔都没有人性,哪还需要什么歉意呢?
远处传来女魅君尖锐的争吵声,在蘅绝争吵不休。
不用细听也知道,定是在为仙魔大战的旧账纠缠不休。白缪撇撇嘴,真是可惜了,偏偏她那个傻弟弟还屁颠屁颠地追在小魔神身后。
无所谓了,反正等计划成功,该回来的一个都不会少。当个预言家也挺好,虽然在这个世界他们管这叫……卜修?
白缪斜倚在试炼场大门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门环。
“将军~”他拖长音调,将礼服抖开在守门的将军面前,“给小朋友的新衣裳,让他试试?”
传来一声明显的抽气声,将军盯着那件后背几乎全镂空、只在关键部位缀着几缕金链的礼服:“你……”容易挨揍。
“多好看啊~”
白缪满不在乎地转了个圈,礼服下摆划出优美的弧线,“大点怎么了?反正魔神也不在意这些。”
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毕竟上次仪式苏无罔露得也挺多,虽说这边的人比较保守,但这明显不包括慷慨的苏无罔。
白缪浑不在意地哼笑:“活泼的那个肯定喜欢~”
小魔神灵魂割裂的事早不是秘密,某种意义上,那个会笑会闹喜欢收集宝物的三尸,比永远端着的苏无罔更像个活人。
白缪见过太多所谓的天之骄子,却从未见过像苏无罔这般,能将民生疾苦算得分毫不差,把各方势力平衡得恰到好处,连最复杂的税收改制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议事厅明明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他生来就是天生瞩目的领袖。
白缪不明白,这样的明珠怎么甘愿把自己的光芒藏起来去扮演其他人的配角。
他该站在那最高处肆意睥睨天下一切。
而不是垂着眼睫,任由天道锁链缠绕全身,将一身锋芒尽数收敛,成为那天道手中的傀儡。
若苏无罔生于魔族,或许他也会像追随紫极那样,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颗明珠捧上神座。
能让明珠蒙尘的,从来都不是明珠本身的过错,要怪就怪那群人族太废物了。
白缪斜倚在玄铁大门上,有些不耐烦了:“喂,还要等多久?大家可都在校场等着魔神大人做战前动员呢——”
话音未落,沉重的玄铁大门发出刺耳的轰鸣。
白缪回头,只见苏无罔从黑暗中走出。
他左脸赫然印着青紫的拳印,胸前的血洞还在汩汩冒着热气。最骇人的是那道贯穿腹部的伤口,隐约可见内脏在蠕动的血肉间若隐若现。
“哟,这是……”白缪的调笑戛然而止。
她看见苏无罔伤口处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交织重生,像无数细小的红蛇在疯狂蠕动缝合,新生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苍白。
将军太清楚这种伤势的来源——只有苏无罔自己,才能在魔神之躯上留下如此狰狞的伤痕。
“谈妥了?”将军轻声问道,看起来跟“自己”的战斗很惨烈。
苏无罔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血瞳深处闪过一丝金芒:“所有的牺牲……”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两个声线在重叠共鸣,“都是为了最后的团圆。”
战鼓的轰鸣即将敲响,白缪望着他伤痕累累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突然好奇他是怎么说服另一个自己的。
“走吧,好好给那群屏障之下的家伙上一课。\"
白缪望着他挺直的背影,这才是他期待看到的模样——那颗蒙尘的明珠,终于要绽放本该有的光芒了。
那群故人的表情应该会精彩~
偏偏有魔不会看形势。
女魅君猩红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当她看清那张与苏简言七分相似的面容时,周身魔气轰地炸开。
“你们疯了吗?”她的声音尖利得近乎破音,“竟相信这个人族崽子会真心助我族?!”
女魅君重重踏前一步,“他父亲苏简言的剑下,可还淌着我族亡魂的血!”
殿内气氛骤然凝滞。
苏无罔清晰感知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怨恨——既是对这张肖似仇敌的面容,更是对他这个异类本身的憎恶。
那情绪如此浓烈,可女魅君又弱小得令人发笑。
“跪。”
神明威压轰然降下,女魅君膝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她挣扎着昂起的头颅被冰凉的手指钳住,被迫直视那双流转着天道金纹的血色三瞳。
“父母因果早断,我与苏简言并无关系”
苏无罔的指尖抚过她暴起的青筋,欣赏着她不忿的表情,如淬火刀刃般滚烫,确实很恨。
“若非尔等连座破塔都毁不干净,何须我亲自拨乱反正,纠正结果。”苏无罔在惋惜女魅君有心无力。
他指尖稍稍用力,女魅君精致的下颌立刻泛起青紫。
“质疑魔神,”苏无罔宣判着女魅君的罪名,“其罪当诛。”
殿内接连响起膝盖触地的声响,魔君尽数俯首,地板映出他们的倒影。
苏无罔松开手,看着那道红影如断线木偶般委顿在地。
此刻,他不是人族的苏无罔,不是谁的子嗣。
他是凌驾万物之上的——神明。
不可违背……
不可质疑……
只要闭上嘴,闭上眼,与祂同赴战场就好。
人族、妖族、外神。
苏无罔战无不胜。
临走前苏无罔斜睨了一眼白缪手中那件别出心裁的衣裳,“做工精良,下次不必了。”
殿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女魅君剧烈起伏的喘息声在回荡。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艳丽的红妆被冷汗浸花,像幅被雨水打湿的仕女图。
白缪蹲下身来,拂过女魅君颤抖的肩头:“你能活还得感谢,你跟你弟弟是双生。”
白缪指尖捻起一缕被冷汗黏在对方颈间的发丝,告诫道,“挑衅神明这种事,”带着几分促狭,“要挑他心情好的时候做呀~”
女魅君抬头,正对上白缪那双含着星芒的狐狸眼。
后者冲她眨了眨眼,顺手将那条险些惹祸的衣裳披在了她肩上:“送你压压惊~”
红月浸染着魔神殿高台,白缪跟在将军拾级而上,魔神的衣摆在罡风中猎猎飞扬,是那样的血红,毕竟是祂自己的血。
千年的等待,归来的魔神“紫极”站在那,就是最好的战鼓叩在每一个魔族心头。
蘅绝正冷着脸拽起女魅君,“如有下次,我会替祂执刑,现在跟我上场。”
高台之上,苏无罔负手而立,台下百万魔军寂静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翻卷的猎猎作响。
“人族常说,”苏无罔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云层都为之凝滞,“天道无情。”
他抬头看着红月,“此间不容,徒留我们在这挣扎数千年,为什么我们不能改写天道。”
“人界的气运也可以属于我们。”
“更好更强的力量,我们不是入侵者,而是让他们提前面对残酷的现实。”
“躲在屏障里被天道护佑的温室花朵,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残酷吧。”
苏无罔抬手间,天幕裂开巨大的缝隙,露出其中浮沉的九州疆域,青铜剑化作万丈巨刃直指苍穹。
无数燃烧的陨石从裂缝中倾泻而下,在夜空中划出凄艳的轨迹。
火光映亮他冰冷的唇角:“也该发泄一下我们的不满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魔族同时咆哮,声浪震得群山崩塌。
白缪望着那个身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占星台上看到的预言——紫微陨落,新星灼世。
原来天命,早就写好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