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前那狭窄的石缝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曾泉半跪在地,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背上文慧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掉。
【命运之眼】的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昏沉的意识里反复灼烫:
【情况危急,需要赶紧开始治疗!】
【否则!你将身死道消!】
刺耳的警告在神识之中炸响。
文慧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旁边眼神担忧又透露着一丝期盼的思彤,不对,是色欲。
【原来如此,干扰沈曾出手,就是为了这个吗?】
【把控好力度,把七大罪的封印解除一点,让它们恢复一丝力量,就能解决当下的危机。】
【解开封印,你的力量也会恢复。】
【只要你的力量始终凌驾在他们之上,就不会出乱子!】
沈曾冰寒的目光扫过曾泉焦黑渗血、几乎崩裂的身体,又落在文慧惨白的脸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层碎裂的痕迹更深了,一丝狼狈的懊恼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最冰冷的决断。
“解开封印。”
沈曾的声音斩钉截铁,像一块坠入寒潭的玄冰,瞬间冻结了石缝内所有杂音,
“暂借一丝力量,送你求医。否则,你死,我们也会被反噬!”
“暂借”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傲慢者不容置疑的掌控。
思彤指尖温润的粉白光晕猛地一颤,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凝视着文慧,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对力量的渴望,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文慧这具能承载甚至“净化”罪孽之躯的扭曲依赖。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如果这样做,刚刚恢复的意识,又会被占据。”
曾泉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背上气若游丝的文慧,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不甘的低吼。
这封印是枷锁,也是庇护。
但此刻,文慧那微弱的呼吸如同烧红的针,一下下刺着他暴怒的核心。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一片被强行压制的狂暴:
“但是,为了兄弟,值!”
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辉温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瓮声瓮气地问:
“啃树皮……有用吗?”
金子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金色的瞳孔锐利依旧:
“……要快……”
冰晶玉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湿布,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大懿依旧无声地立在几步外的阴影里,宽大的兜帽低垂,看不清表情。
唯有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下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审视。
“五行封印,开!”
文慧残存的意念,清晰地“听”到了那无声的枷锁碎裂之音!
“轰——!”
石缝内,无形的风暴骤然炸开!
七道截然不同、却同样源自灵魂深渊的恐怖气息,如同挣脱囚笼的太古凶兽,轰然觉醒!
空气被蛮横地挤压、撕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石壁上的苔藓瞬间焦枯又瞬间凝结成冰晶,碎裂的粉尘在狂暴的力场中悬浮、旋转,如同微缩的星云。
曾泉发出一声痛苦与力量喷薄交织的咆哮!他那半边焦糊、血肉模糊的身躯上,暗红色的血水如同沸腾,肌肉在剧烈的痉挛中疯狂蠕动、重塑!
无数细密的、如同熔岩脉络般的赤红纹路在他裸露的皮肤下亮起,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焚尽八荒的炽热!
他猛地站直,脚下潮湿的泥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刺鼻的白烟。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暴怒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沈曾周身寒气凛冽,湛蓝的冰晶凭空凝结,在他脚下蔓延,将他拖离地面。
他深潭般的眸子彻底化为两轮冰冷的寒月,纯粹的、冻结万物的傲慢意志弥漫开来,让靠近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他指尖那点冰蓝寒光骤然暴涨,化为一道凛冽的光柱,直指文慧后背最狰狞的伤口,暂时压下了那可怕的灼烧感,为文慧强行吊住一线生机。
思彤身后,朦胧的粉白光晕瞬间变得浓郁而妖异,隐隐凝聚成一个颠倒众生、充满无尽诱惑的曼妙虚影。
她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温润的雨露,而是一种带着奇异香氛、能抚慰剧痛却也撩拨灵魂深处欲望的粉红雾气,丝丝缕缕缠绕上文慧的伤口。
辉温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一股源于洪荒的、永不满足的饥饿感在她眼中一闪而逝,石缝角落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无声地化为齑粉。
金子半眯的金色眼瞳骤然睁开,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神兵,那浓重的睡意被一股足以撕裂空间的锋锐意志取代,他懒散的身影仿佛变得无比清晰,又仿佛随时会融入虚无。
冰晶玉手中的湿布掉落在地,她眼中属于贪婪的疯狂绿光一闪而过,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压下,身体微微颤抖。
大懿那宽大的兜帽无风自动了一下,阴影中似乎有两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毒蛇的注视。
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混合着酸涩与冰冷的扭曲力场在他身周悄然弥漫,那是足以扭曲感知、点燃嫉妒之火的无声诅咒。
他沉默地向前踏了一步,那一步,让整个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七种源自原罪的磅礴力量,在狭小的空间内冲撞、交织、排斥!
却又被一股无形的、源于那100%“好感度”的诡异纽带强行束缚在一起,形成一个极不稳定却暂时平衡的力场旋涡。
这旋涡的核心,是濒死的文慧。
七种力量本能地想要撕碎彼此,却又诡异地共同维系着文慧那丝微弱的生机。
文慧残破的身体成了这恐怖力量交汇的战场和通道。
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七份,每一份都在被一种极致的力量焚烧、冻结、诱惑、啃噬、撕裂、沉沦、扭曲!
这痛苦远超虎妖利爪的撕裂,直抵灵魂深处。
然而,在这非人的折磨中,一股微弱的、纯净的暖流,如同冰封深渊下涌动的暗泉,正从他意识深处那颗初醒的“七窍玲珑心”悄然渗出,艰难地抚慰着被罪孽力量冲击得千疮百孔的魂魄。
“走!”
曾泉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熔岩般的灼热与不容置疑的狂暴。
他那布满熔岩纹路的巨臂死死箍住文慧,另一只完好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撕!
“嗤啦——!”
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被暴怒之力生生撕裂!
一道边缘跳跃着赤红火焰、内部漆黑深邃、流淌着混乱空间乱流的裂口,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裂口对面,隐约可见一片密集的建筑轮廓,药香混杂着无数驳杂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正是百里之外,五指山边缘最大的人类聚集地,回春谷。
“跟上!”
沈曾冰冷的声音如同命令。
他脚下冰晶蔓延,托着他率先踏入那狂暴的空间裂口。
思彤、辉温、金子、冰晶玉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身影瞬间被混乱的空间乱流吞没。
大懿在阴影中停顿了一瞬,兜帽下的幽绿目光在曾泉和文慧身上飞快地扫过,那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权衡,最终也一步踏入裂缝。
曾泉最后看了一眼背上几乎失去意识的文慧,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随即发出一声低吼,庞大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前的狂暴气势,悍然撞入那撕开的空间通道!
灼热、混乱、撕裂感瞬间包裹全身!
仿佛坠入熔岩与刀锋的旋涡!
仅仅几个呼吸,那令人窒息的混乱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草苦涩气味,混杂着人群的汗味、牲畜的膻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血痂的淡淡腥甜,猛地冲入鼻腔。
眼前是一条狭窄、肮脏的街道。
两侧是歪歪扭扭、用巨大原木和粗糙石块垒砌的低矮房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颜色发黑的苔藓。
街道上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穿着破旧麻布衣衫、面有菜色的人们麻木地行走着,眼神空洞,对突然出现的这群气息恐怖、伤痕累累的人只是投来一瞥,便又迅速低下头去,如同受惊的鹌鹑。
街道尽头,一座相对“高大”的三层石楼矗立着,门口挂着一块巨大的、边缘被蛀蚀的木质匾额,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书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
【回春堂】。
那字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曾泉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和那些麻木惊恐的目光,他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背着文慧,裹挟着尚未完全平息的空间震荡余波,轰然冲向回春堂的大门!
沈曾等人紧随其后,七大罪代理人残余的恐怖气息尚未完全收敛,所过之处,街上的行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惊恐地跌倒在地。
“砰!”
回春堂沉重的大门被曾泉一脚踹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一股浓烈了十倍的药草混合着消毒药水(或者说某种类似效果的、气味更刺鼻的液体)的气味扑面而来,其中那股淡淡的血腥甜腻感也陡然加重。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光线昏暗。
墙壁被刷成一种惨淡的、仿佛漂白过度的灰白色。
几张简陋的、沾着可疑深色污渍的木凳散乱摆放。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寂静。
几个穿着同样惨白色、质地粗糙、类似长袍的人影,正背对着门口,围着一张石台忙碌着什么。
石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被白布覆盖着。
踹门的巨响打破了死寂。
那几个白袍身影的动作同时一滞。
然后,如同提线木偶般,极其缓慢地,一个接一个地转过了身。
惨白的长袍,惨白的面具。
那面具毫无表情,光滑得如同剥了壳的鸡蛋,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圆溜溜的黑孔。
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面。
面具后的眼睛,透过那两个漆黑的孔洞望了过来。
冰冷。
漠然。
如同看待一块等待切割的肉。
“伤者。”
曾泉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强行压制的暴怒和焦灼,将背上的文慧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相对干净些的木凳上。
文慧软软地瘫倒,气息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那几个白袍身影无声地围拢过来,惨白的面具凑近文慧的身体。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
其中一个伸出同样惨白、带着厚厚茧子的手指,极其精准地翻开了文慧后背一处深可见骨、边缘焦黑翻卷的伤口,动作没有丝毫轻柔可言,如同在检查一块皮革。
“唔……”
剧痛让昏迷的文慧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严重灵力灼伤,伴多处撕裂,脏器受损,精血亏损。”
一个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其中一个面具下传出,分辨不出性别年龄,
“根基受损。”
“能治?”
沈曾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口吻。
另一个白袍人伸出一根惨白的手指,指尖缭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带着冰冷生命探测意味的淡绿色光丝,轻轻点在文慧眉心。
光丝一闪即逝。
“可治。”
依旧是金属摩擦般的声音。
“代价?”
思彤桃花眼微眯,粉红的雾气在她指尖若隐若现,本能地警惕着。
围着文慧的几个白袍人动作停顿了一下,惨白的面具互相“看”了一眼。
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后,为首的那个白袍人缓缓抬起头,惨白的面具正对着曾泉和沈曾。
没有嘴的面具上,那原本光滑的平面,极其诡异、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了一道弯弯的弧度!
一个标准到刻板、没有丝毫温度、仿佛用尺子量出来的“笑容”!
那笑容空洞得令人心底发寒。
“此伤,”
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公式化热情,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人心上,
“需百年寿元为引。”
“百年?”
曾泉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熔岩般的赤红纹路在他皮肤下疯狂亮起,一股毁灭性的暴怒气息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震得回春堂内的瓶瓶罐罐嗡嗡作响,
“放你娘的屁!”
沈曾的指尖瞬间凝聚出一点极度危险的冰蓝寒芒,深潭般的眼眸彻底化为万载玄冰:
“说清楚。”
“百年寿元,乃药引根基。”
另一个白袍人开口,声音同样平板无波,惨白的手指指向文慧焦黑的伤口,
“灵力灼伤,伤及本源。需抽取百年命数,化为纯阳生气,中和火毒,滋养本源,方可续接生机,稳固道基。否则……”
他顿了顿,面具上那刻板的笑容弧度似乎扩大了一丝,透出令人作呕的贪婪。
“根基崩毁,神仙难救。”
“百年寿元?”
一直沉默如同幽灵的大懿,忽然在阴影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冰冷,充满了扭曲的讽刺,
“好买卖。治好了,也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治不好,连骨头渣子都得被你们榨干?”
他宽大的兜帽微微抬起,阴影中,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锁定了那几个白袍人。
“规矩如此。”
为首的白袍人丝毫不为所动,面具上那空洞的笑容依旧挂着,
“救死扶伤,逆天改命,岂能无‘本’?”
他惨白的手指轻轻搓动了一下,仿佛在掂量无形的砝码。
曾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文慧苍白如纸的脸。
百年寿元!这几乎等同于直接宣判了文慧的死刑!
他狂暴的力量在体内冲撞,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将这鬼地方夷为平地。
“寿元?”
一直半闭着眼、仿佛随时会睡过去的金子,慢吞吞地开口了,金色的眼瞳锐利地扫过那几个白袍人,
“……怎么给?”
为首的白袍人转向金子,面具上那诡异的笑容纹丝不动:
“自愿为佳,血脉至亲更纯。非亲非故者,需以精血为凭,立下血契,由我堂秘法‘借’取。或……”
他惨白的手指指向文慧,
“以伤者自身尚未散逸之生机强取,然此法凶险,易致魂飞魄散。”
强取!
辉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眼中属于暴食的混沌凶光一闪而逝,瓮声瓮气地低吼:
“不行!不能动慧哥!”
冰晶玉脸色煞白,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贪婪的本能在恐惧面前暂时退缩。
思彤桃花眼中水光流转,粉红的雾气微微波动,似乎在权衡利弊。
沈曾眼中的冰寒几乎要冻结空气。
他猛地踏前一步,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压下:
“若我……‘请’你们治呢?”
“嗡——!”
回春堂内,墙壁上那些惨白的涂料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细微的、扭曲的符文骤然亮起!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大禁锢和反噬意味的力场瞬间降临,如同无形的沼泽,将沈曾释放的冰寒威压死死缠住、消融!
几个白袍人身形纹丝不动,面具上那空洞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为首者发出金属摩擦般的笑声:
“呵呵呵……回春堂,自有回春堂的规矩。强求?代价更大。”
他惨白的手指轻轻一划,空气中仿佛出现了一张无形的、由无数细密血色符文构成的契约文书,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签,还是不签?”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无尽暴戾与凶煞之气的虎啸,如同灭世的雷霆,猛地从五指山的方向滚滚传来!
那声音穿透百里空间,带着恐怖的威压,狠狠砸在回春谷上空!
回春堂的屋顶簌簌落下灰尘。
街道上麻木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哭嚎声此起彼伏!
虎妖!
那头被七窍玲珑心暂时封印的恐怖妖王,醒了!而且,正循着某种气息,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扑来!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爪,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曾泉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石凳上气息奄奄的文慧,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几个挂着诡异笑容的白袍“医师”和他们面前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契”!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意识在剧痛与昏迷的深渊边缘挣扎,【命运之眼】冰冷的信息流在模糊的意识中闪烁:
【虎妖锁定……急速接近……】
回春堂内阴冷的禁锢力场和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灵魂。
文慧睁开眼睛,虚弱的看向眼前的医师职业,他们脸上的面具阻挡了【命运之眼】的窥探。
百年寿元?血契?强取生机?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
虎妖那毁天灭地的咆哮声浪滚滚而来,死亡的腥风仿佛已经吹到了脖颈。
回春堂内,时间被拉长、凝固。
曾泉的肌肉在暴怒与焦灼中虬结如钢,沈曾指尖的冰蓝寒芒危险地吞吐,思彤的粉红雾气剧烈波动,辉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医师职业,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救死扶伤,本就是逆天改命的方法。
损耗寿元也是合理。
眼皮越来越沉重,活跃的意识,仿佛陷入了一坛死水。
“兄弟……”
文慧沾满血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冰冷的石凳边缘,曲起,叩击了一下。
嗒。
声音微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凝固的绝望。
“……签。”
“以我……之名……”
“百年……寿元……为引……”
“救……命……”
最后一个字吐出,如同耗尽了所有的灯油,他头一歪,彻底陷入深度昏迷。
“慧哥!”
冰晶玉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
曾泉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惨白,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文慧昏迷的脸,狂暴的力量在体内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最终,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一步踏到那悬浮的血契前!
“拿来!”
他咆哮着,声音嘶哑欲裂。
为首的白袍人发出金属摩擦般的低笑,惨白的手指轻轻一推。
那张由无数血色符文构成、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契约文书,无声地飘到了曾泉面前。
文书的核心,是一个空白的、仿佛等待着鲜血烙印的圆形印记。
曾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咬破自己的拇指!
一滴蕴含着暴怒本源力量、如同熔融赤金般的精血,带着灼热的气息,狠狠摁向那空白的印记!
“嗤——!”
精血与符文接触的瞬间,刺耳的灼烧声响起!整个血契文书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
无数细密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虫,疯狂扭动、增殖,瞬间爬满了整个文书!
一股冰冷、贪婪、如同附骨之蛆的诡异力量,顺着曾泉的手指,蛮横地钻入他的身体,直刺灵魂深处!
百年寿元!无形的枷锁瞬间加身!
曾泉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灰败了一分,那熔岩般的赤红纹路都黯淡了些许。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涌了上来,被他强行用暴怒的力量压下。
“契约成立。”
为首的白袍人面具上的笑容弧度似乎更大了,带着一种满足的诡异。他惨白的手一挥。
嗡!
回春堂深处,一道沉重的石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散发着更浓郁药味和阴冷气息的通道。
“送入‘化生池’。”
几个白袍人动作陡然变得迅捷无比,不再是之前的僵硬,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流畅。
他们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无声地抬起文慧瘫软的身体,脚步飘忽地走向那条幽深的通道。
惨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入口。
“慧哥!”
冰晶玉想冲过去,却被思彤一把拉住。
思彤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凝重地对她摇了摇头。
曾泉死死盯着那关闭的石门,赤红的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沈曾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大懿在阴影中,兜帽下的两点幽绿光芒闪烁不定,充满了冰冷的审视。
通道深处。
一间巨大的石室。中央是一个丈许见方的池子。
池水并非清澈,而是一种粘稠的、不断翻滚着气泡的、如同劣质翡翠般的暗绿色液体。
刺鼻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血肉的腥甜气息,充斥整个空间,浓得几乎化不开。
池子周围,站着另外几个白袍人,他们的面具在石壁幽暗的磷火映照下,更显惨白诡异。
昏迷的文慧被剥去残破的衣物,放入那翻滚的暗绿色池水中。
“咕嘟……咕嘟……”
池水剧烈地沸腾起来!
暗绿色的液体如同活物,疯狂地顺着文慧后背、胸前那些深可见骨、焦黑翻卷的伤口钻入!
“呃啊——!”
剧烈的痛苦依旧让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全身的血管都如同蚯蚓般暴凸起来,皮肤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被强行注入生机的翠绿色!
文慧猛的睁开眼睛,
浓郁到刺鼻的药香气息萦绕在【生命之鼻】,久久不散,像是在掩盖什么。
池边的白袍人围拢上来。
他们惨白的手指伸出,指尖缭绕起淡淡的、冰冷的白色光晕,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点在伤口周围的穴位上。
随着他们的动作,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无形的、源自生命本源的“东西”,被那冰冷的光晕强行引导、剥离!
年轻丰满的脸庞上,皮肤迅速失去光泽,浮现出细微的、如同刀刻般的皱纹!饱满的肌肉如同泄了气的皮囊,开始松弛、塌陷!
百年寿元!正在被那诡异的池水和白袍人的秘法,疯狂抽取!化为纯粹的生命力,去填补那致命的创伤!
池边,一个白袍人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如罗盘的器物。
罗盘中心,一点微弱但代表着生命气息的绿光正在艰难地闪烁。
随着寿元的抽取,那点绿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凝实起来!
“生机稳固,本源续接。”
一个白袍人发出金属摩擦般的确认声。
“这人的阳寿怎么会这么多!”
另一个白袍人面具上那空洞的笑容显得格外满足,他惨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枚代表文慧生命绿光的罗盘,如同抚摸最珍贵的宝物,用一种近乎咏叹的平板语调低语:
“妙手……回春呐……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治病救人的妙手!”
池中翻滚的暗绿药液下,文慧松弛、布满皱纹的身体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焦黑的死皮剥落,露出下方粉嫩的新肉。
断裂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重新接续。
内腑的灼伤被强行注入的庞大生机抚平、滋养……
生命在回归。
代价是急速流逝的青春与漫长的未来。
石室内的气氛诡异而狂热。
白袍人们围绕着化生池,惨白的手指如同弹奏着无形的死亡乐章,精准地操控着生命力的剥夺与转移。
愤怒,惊恐,如同潮水般湮灭心灵。
为什么会这样!
治病救人的【医师职业】,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文慧躺在沸腾的暗绿池水中,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揉捏、重塑。
灰白的发丝漂浮在粘稠的药液上,松弛的皮肤包裹着正在急速愈合的骨骼与内脏,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衰老与新生交织的恐怖景象。
“咯……咯咯……抽取生机,再进行倒灌,来救命!我们不都已经给你生机了吗?”
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仿佛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那深入骨髓的抽取之痛,即使意志坚定的剑士职业也让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
“因为不够啊!我们这么多人,100年,太少!”
池边,手持黑色罗盘的白袍人,面具上那空洞的笑容几乎要裂到耳根。
罗盘中心,那代表文慧生命本源的绿光,在百年寿元的疯狂灌注下,已变得璀璨夺目,如同暗夜中最亮的星辰,散发出磅礴的生机。
“根基重塑,火毒尽祛……妙啊!”
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满足。
【心灵之耳】:
【职业】:【贪婪之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天庭的医师,会是妖魔?
“我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凡人有这么多的阳寿!真的是罕见!”
另一个白袍人凑近池边,惨白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文慧布满皱纹的脸颊,声音平板却透着一丝令人作呕的兴奋:
“百年命火,精纯如斯……大补之物!若每日能得此一例……”
“噤声!”
为首的白袍人低喝一声,但面具下的眼神同样灼热。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接近、充满了无尽毁灭怒意的虎啸,如同九天落下的灭世雷霆,狠狠轰击在回春谷的上空!整个回春堂地底石室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碎石簌簌落下!
“吼——!!”
虎啸声中蕴含的滔天妖力,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穿透厚厚的地层和石壁,狠狠撞在石室内的禁锢符文上!
墙壁上那些惨白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明灭不定!
虎妖到了!而且就在回春谷外!它在冲击回春堂的防御!
池边的白袍人动作猛地一僵!面具上那诡异的笑容瞬间凝固!
“该死!那孽畜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为首的白袍人金属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惊怒,
“化生未竟!此刻中断,前功尽弃,契约反噬,你我皆要承担大因果!”
石室内的气氛瞬间从诡异的狂热跌入冰点。
虎妖的威胁近在咫尺,而池中的“百年大药”还未完全“炮制”成功!
中断,意味着契约反噬的恐怖后果;
不中断,虎妖一旦攻破防御,所有人都得死!
“加快!”
为首的白袍人面具下的眼神变得无比阴狠,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尖锐刺耳,
“引动‘化生池’本源!压榨他!百年寿元,必须尽数化为生机!快!”
随着他的命令,围在池边的几个白袍人同时发出低沉的、如同念咒般的金属摩擦声!他们惨白的手指猛地插入那翻滚的暗绿色池水之中!
“嗡——!”
整个化生池剧烈地沸腾起来!暗绿色的液体瞬间变成了墨黑色!
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纹路在池壁和池底浮现,疯狂蠕动!
一股比之前强横十倍、冰冷十倍、贪婪十倍的抽取之力,猛地作用在文慧的身体上!
“呃啊啊啊——!!!”
文慧衰老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地狱的油锅,猛地从池水中弹起!
全身的血管根根爆凸,呈现出一种濒临炸裂的紫黑色!
松弛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紧紧包裹着骨头,脸上的皱纹瞬间加深,如同刀劈斧凿!
灰白的头发大片大片地脱落!
那代表生命本源的罗盘绿光,在疯狂的压榨下,亮度瞬间飙升到一个刺眼的程度,几乎要将整个漆黑的罗盘映成翠绿色!
磅礴的生机被强行灌注,后背、胸前那些最深的伤口在绿光中飞速愈合,甚至连疤痕都在迅速变淡消失!
但代价是,他的生命之火,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残烛,正在以百倍的速度疯狂燃烧、黯淡!
“不够!还不够!”
为首的白袍人盯着罗盘,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把他的潜力!把他最后一丝命元!都给本座榨出来!快!”
池边的白袍人念咒声更加急促尖锐,插入池水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墨黑的池水如同活过来的史前巨兽,疯狂撕咬着文慧的身体!
【末法时代,妖魔当道!】
就在这压榨达到顶点、文慧的身体即将彻底崩溃化为枯骨、那罗盘绿光也亮到极致仿佛要炸开的瞬间——
“吼——!!!”
一声震碎耳膜的虎啸,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洪流,轰然降临!
“轰隆!!!”
回春堂上方的地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拍碎!
无数碎石泥土混合着断裂的梁木,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刺眼的阳光混合着烟尘,猛地灌入这阴森的地底石室!
回春堂的地面防御,破了!
烟尘弥漫中,一双燃烧着七彩火焰、巨大如灯笼、充满了无尽暴戾与毁灭欲望的妖瞳,如同两轮地狱血日,穿透崩塌的缺口,死死锁定了化生池中那具正在急速衰老又急速愈合、散发着诱人磅礴生机的躯体!
是虎妖!它找到了!
“我的……药!”
虎妖贪婪、狂暴的神念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石室!
石室内的白袍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不——!”
为首的白袍人发出一声凄厉的金属摩擦般的尖叫!
但一切已经太迟了!
就在虎妖巨瞳锁定文慧的刹那,就在白袍人因恐惧和贪婪而心神失守的瞬间——
异变陡生!
化生池边,那几个正在疯狂压榨文慧寿元的白袍人,身体猛地僵住!
他们脸上那惨白、光滑的面具,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裂开了!
不是碎裂成块,而是如同融化的蜡油,沿着那刻板笑容的弧线,缓缓地、扭曲地……向下“流淌”!
面具“融化”的地方,露出的并非人皮,而是一片片粘腻、闪烁着油亮黑光的……鳞片!
【命运之眼】看清了它们的职业。
【登神长阶贪婪之蛇】
【超凡入化级医师职业。】
惨白的长袍下,发出“嗤嗤”的裂帛声!
数条惨白、滑腻、覆盖着细密鳞片、末端带着吸盘的……触手,猛地刺破了衣袍,如同怪蟒般在弥漫的烟尘和倾泻的碎石中狂乱地舞动起来!
他们的身体在扭曲、膨胀!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反折成诡异的角度!
原本是人类头颅的位置,面具彻底融化,露出了覆盖着粘液和鳞片的、如同放大了数倍毒蛇的狰狞头部!
两颗浑浊的黄色竖瞳,镶嵌在头部两侧,死死地转动着,充满了原始的贪婪与疯狂!
“嘶嘶——吼!”
非人的、混合着粘液翻滚和野兽嘶鸣的怪叫声,从那些血盆大口中发出!
妖魔!
这些所谓的“妙手回春”的医师,在契约完成、大功即将告成又突遭巨变的刺激下,在虎妖恐怖妖力的近距离冲击下,终于彻底撕下了披着人皮的伪装!
显露出了它们非人的、扭曲的、贪婪的妖魔本体!
它们挥舞着惨白的触手,一部分本能地、疯狂地卷向化生池中散发着诱人磅礴生机的文慧!
另一部分则带着狂怒,卷起巨大的石块,砸向头顶缺口处那双七彩的妖瞳!
混乱!贪婪!恐惧!在妖魔的本性中彻底爆发!
“药!我的药!”
虎妖的咆哮如同天雷,一只覆盖着七彩火焰、足以拍碎山岳的巨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悍然撕裂崩塌的缺口,狠狠抓向化生池!它要夺回它看中的“大药”!
烟尘碎石如同暴雨般落下!妖魔的触手狂舞!虎妖的巨爪遮天蔽日!
在这天崩地裂、妖魔乱舞的绝境中心!
池中那具衰老、干瘪、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七窍玲珑心·初醒】!
那颗深藏于灵魂深渊、刚刚萌芽的七窍玲珑心,在百年寿元被疯狂压榨、被妖魔觊觎、被虎妖索命的极致刺激下,在生死一线间,猛地迸发出一道无形无质、却足以照彻灵魂本源的光芒!
光芒所及——
那几只卷向他的、覆盖着粘腻鳞片的惨白触手,其内部流淌的、冰冷贪婪的“妖力”运行轨迹,如同被最高倍显微镜放大,纤毫毕现!
每一丝能量的流转,每一次贪婪意念的波动,都清晰地倒映在“心”中!
虎妖那毁天灭地的七彩巨爪,其蕴含的、源自暴怒与吞噬本源的毁灭法则之力,那狂暴运转的能量节点,那力量最核心的流转路径,同样被这道心光瞬间捕捉、解析!
还有……自己体内!
那正被疯狂抽取、如同洪流般被墨黑池水吞噬的“百年寿元”所化的磅礴生机!那生机被池水中的邪恶符文转化、被妖魔触手引导的诡异路径!
以及……那深藏于衰老躯壳深处,被七窍玲珑心光芒照耀后,正艰难地、极其微弱地重新凝聚滋生的……一丝丝纯净的本源心念之力!
洞悉!明察!纤毫毕现!
在这炼狱般的场景中,文慧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无声的、饱含着无尽痛苦、荒谬与冰冷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凌,刺穿了他混乱的意识:
“呵……救命的刀……”
“原来……比索命的妖……”
“更懂……剜心……”
“五行封印,全开!”
“你们……不配当【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