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在墙面上摇晃着微弱的光晕,李海波将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油乎乎的手指捏起鸡骨头,一下下戳着粗糙的手绘地图。
“现在还不到晚上七点,”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等到后半夜一点到两点,正是人眼皮子最沉的时候。站岗的熬不住困意,睡着的早陷在深梦里,这个节骨眼动手,保准打鬼子个措手不及!”
地图上歪歪扭扭画着几座房屋和巷道,几处用红墨水点出的位置格外醒目。
“瞧见没?”鸡骨头在一处圈起的图案上敲了敲,“这是我家。
小鬼子精得很,把弄堂四周的出口全堵死了,里里外外潜伏了五十多号人。
张网以待,静等军统杀手‘螺丝刀’自投罗网!”
他眉头拧成个死结,骨节捏得发白,“我如果从正门溜出去?很容易被鬼子发现。不过,我有法子。
我卧室床底下藏着个废弃地窖。”
一直静静听着的侯勇直起身子,“等等!你说的地窖,不是刚才你娘藏身的那个?”
李海波用手背蹭了蹭油乎乎的嘴角,指尖敲了敲床板下的青石板:“不是同一个。这个地窖从我记事起就废弃了,一下雨就渗水,从墙缝里总冒黑水,早就废弃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后院方向,“后来我和爹另挖了一个,就是我娘躲的那个。”
“去年我从前线回来,”他继续道,喉结动了动,“我娘总说有股腐臭味。
撬开地板才发现,是下水道往地窖里渗水,污水全渗进地窖。
我闷头干了三天,把污水淤泥清理干净,又把六个面都抹上水泥,现在一滴水都进不来。不过修好后一直没用过。”
几人先是一怔,随即纷纷点头,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李海波将手中的鸡骨头狠狠一扔,“我的计划是,在卧室地窖靠近下水道的墙面上砸出个洞。
借着下水道的掩护潜行出去,摸到鬼子外围后杀个回马枪。”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鬼子聚集点的位置,“随机挑一个方向动手,营造出有人从外部突袭的假象。”
熊奎刚要开口,被李海波抬手制止,“一开始肯定先用螺丝刀解决敌人的暗哨,这是我以‘螺丝刀’身份杀人时的招牌动作,无声无息。
等得手后,再故意弄出动静,交火几下就撤。”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求杀多少鬼子,重点是留下军统‘螺丝刀’作案的痕迹,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他扫视着熊奎等人,沉声道:“你们三个轮流帮我砸墙,省着点力气。
等我潜行出去后,你们负责把宅子守好。
不管外面枪声多密集、喊杀声多响,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踏出宅子半步,也绝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熊奎凑近地图,疑惑地问道:“波哥,这地窖到下水道的直线距离......到底有多远?”
李海波屈指叩击墙面,青砖发出沉闷回响:“墙厚半尺,土层估摸三尺半,统共也就一米多。”
侯勇一脸纠结地问:“现挖一米多的地道?时间上来得及吗?
别到时候忙活一晚上地道还没挖通,或者地道挖通了,人也累个半死,还怎么打仗?”
熊奎蹲下身,手掌贴在冰凉的地面:“要不把行动往后推几天?
花个一两天时间先把地道凿通,等养足精气神再动手......”话音未落,便被李海波锐利的眼神截断。
“糊涂!这里是上海滩,冲积平原,土层软得像豆腐!
十二岁那年,我和老爹挖地窖,三天就挖大半!
一米多长的地道,只要用木板撑住洞壁防塌方,这点距离算得了什么?”
“我何尝不想万事周全?”他的声音放软,“主要是,我怕我妈和孩子们担心。
老住在郑驼子家也不是个事!”
熊奎猛地一拍大腿,“得!等会儿你指个准地儿,抡镐挥铲的活儿交给我们,你就养精蓄锐等着杀敌!
今晚地道一挖通,你抬腿就能往外冲!”
李海波本想说兄弟有难同当,挖地道就四人一起挖,后来一想四个人一起也施展不开,不如养精蓄锐,把精力放在杀鬼子上,于是也就不客气地道:“那就先谢谢兄弟们了。”
侯勇往前探着身子,眼里燃着炽热的光:“波哥!就你单枪匹马闯出去,真能吃得消?
要不咱们几个跟你一道杀出去!
打虎亲兄弟嘛,人多有个照应,最起码你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们。”
李海波缓缓摇头,掌心重重按在地图上自家宅院的标记处:“不行!你们必须守在这儿。
等外头枪声一响,大呼小叫也好,虚张声势也好,得让鬼子觉得我还在家里周旋,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已经溜出去了!”
侯勇急得直搓手,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带一个也好啊!
瞎子打枪百发百中,我使刀快如闪电,板鸭的腿法如今已炉火纯青,随便拉一个都能给你当帮手!”
李海波双臂抱胸,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擅长夜战吗?”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所以说,带你们去就是拖后腿。”李海波笑着道,“老老实实看家才是正事儿!”
“那波哥你就擅长夜战?”侯勇梗着脖子追问,眼里满是狐疑。
“我当然擅长!”李海波胸脯一挺,理所当然地说。
侯勇当即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嚷道:“真新鲜,咱们可是穿开裆裤就混在一起的交情,我咋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李海波重重一拍大腿,摆出一副“你有眼不识泰山”的架势:“真新鲜,难不成我这快刀手的名号是白叫的?
虽说论刀速我确实没你天赋高,但我这可是实打实的祖传手艺,祖上多少代人传下来的真本事!
我爹李小刀——当年闸北响当当的第一快刀手,最绝的就是听风辨位。
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要蚊子从旁边飞过,他手起刀落,说砍左腿,绝砍不到右腿!”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用鸡骨头耍了个刀花,那模样仿佛老爹的神技他早已烂熟于心,全然不顾旁人怀疑的目光,反正逝者已矣,这番说辞根本无从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