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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场。

诸将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蒙尚元却不卑不亢:“末将早已研读新令,并未违制。”

“但皇城警务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法未必皆妥。末将曾两度上奏,言及调动顺序变更后或有疏漏。”

“可惜,未得回复。”

冯驭堂眼中寒意更浓。

“你是说,朝廷新法错了?”

“还是说,我这个统领,连禁军调令都不会下了?”

“哦,我知道了。”他一抬手,冷笑道:“你这是,觉得自己虽然被贬,还是比我懂!”

“是吧,蒙尚元?”

这句连名带姓,已是不敬中之辱。

校场中一时静如死水。

不少老卒垂目,不忍去看那一袭曾令他们敬如山岳的背影。

冯驭堂冷冷望着对方,语气更重。

“当年你权握在手,连礼部都要绕你三分,如今怎么——沦落到来我这听训了?”

“是不是挺不服气?”

“那你说说,我今日这场点将,你可还有意见?”

他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可那挺立的身影,却始终未动。

片刻后,蒙尚元终于抬起头。

眼神不愠不火,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逼视的静定。

“冯统领既为当任之主,训诫规制,皆有其责。”

“末将不过是一介卫队小吏,不敢多言。”

“但禁军之任,不在内争,而在护驾。”

“若他日金阙有警,不管我是不是卫队长,也必提刀而前。”

“至于今日之训——”

他顿了顿,语气如刀锋般冷静:

“末将……铭记在心。”

话落,他拱手为礼,转身退入队中。

一言不争。

却胜百骂。

冯驭堂冷笑连连:“好一个‘铭记在心’。”

“我看你是……嘴上服,心里还在想着中枢那把交椅吧?”

“你当你是谁?许居正的狗腿子?现在清流都快滚出朝堂了,你以为你还能东山再起?”

“做梦去吧。”

他猛地挥手,“来人,把他卫号改调至北三门巡守,日夜值岗,不得轮换!”

“让他好好清醒清醒,知道如今是谁当家!”

此言一出,众人齐惊。

北三门值岗者,皆为新卒之末、轮换之役,非重罪降者不得调往。

此举无异于羞辱。

可蒙尚元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他只是拱手为礼,声音不重,却有一股压不住的从容:

“末将……领命。”

随后转身,大步离场。

盔甲虽旧,背影却依旧挺拔。

只是那道背影,照在余晖之中,不再如昔日那般夺目。

冯驭堂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嗤笑一声。

“死老狗,还挺硬。”

“可惜了。”

“硬骨头……在新朝里,最不值钱。”

……

傍晚。

禁军营地外侧,巡岗点交处。

蒙尚元负手站在一线墙角,抬头看着沉落的天光。

夕阳似血,照得那座金阙远远闪光。

他神情平静,只在眼底,藏了一抹难以言说的东西。

那不是怒。

是凉。

是许久未尝的、沉默而冷的寒意。

那是他一生征战、护国卫宫,从未被人当“朝争棋子”的愤。

那是他曾信过的那个“天子少年”,如今却沉默无语的凉。

“他知道我还在。”他轻声道。

“可他没开口。”

风起。

他不动。

只是缓缓戴上了手中战盔。

盔是旧盔,刃痕斑驳。

可他仍一丝不苟地戴好,束紧。

下一刻,他走向北三门值岗之列。

无人敢与他对视。

可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

因为这背影——

哪怕被贬、被辱、被困于最寒最湿的哨位。

却仍是,一道禁军曾有的脊梁。

夜色沉沉。

营灯如豆。

北三门角楼之下,一队哨兵排成一列。

最前方——

是那个被人遗忘的卫队长。

可那眼中之光。

尚未熄灭。

——他还在看。

——还在等。

等那个人……回头一望。

哪怕只一眼。

夜已深。

宫北街外,坊门早闭,唯有角巷尽头那家老字号“醉春风”酒馆,灯火尚明。

蒙尚元自北三门值守归来,甲衣未卸,步履沉沉地踏入这家熟得不能再熟的小馆。

店中酒气氤氲,旧木楼梯泛着吱呀之声,屋角还有三四名客人低声言笑,却没人敢上前招呼他。

掌柜见是他来,忙从后厨端出一壶烈酒与两碟下酒菜,搁在靠窗角落那张老位上。

“老规矩。”

“热了的。”

蒙尚元点点头,未言一语,只自斟自饮。

桌前灯火昏黄,将他那张久经风霜的面孔照得更添几分疲色。

他不常来饮酒。

可今夜不同。

值完北三门,风雪入骨,一路无言。

胸中郁结,难以排遣。

他想起那日新任统领冯驭堂在众人面前故意羞辱自己。

又想起台下那群他曾一手带出的禁军子弟,一个个垂首默然,没人替他说一句话。

他不怪他们。

可心,却是冷的。

再往前想……

他本是禁军统领,手握金符,一言令下,宫城八门响应。

可正因与许中相等清流来往密切,被扣上“旧派余孽”的名头。

新党掌权之际,他成了第一个被拿下的“典型”。

冯驭堂趁机上位,林志远按了“不得听调”的封条,皇城内外,再无他半句用处。

而这所有转折的关键——

就是那位高居九重、他一心效忠、曾跟自己称兄道弟,曾在自己首次入京为官,就救过自己性命的,天子陛下!

他一口闷下杯中酒。

苦辣如火,灼烧喉间,却换不来半点暖意。

就在此时,门外风铃一响,一名身着禁军副将战袍的壮汉快步踏入。

“统……统领!”

来者正是他昔日麾下,现任副将——胡猛。

一见蒙尚元坐于角落,他立刻快步上前,拱手一礼。

“我听说你今晚被临调北三门,心里就不痛快,想着你多半来这儿。”

“果然在这儿蹲着了。”

他拉开椅子,自来熟地坐下,自行斟了一杯酒。

“唉……今儿你挨了那冯驭堂一顿训,我都听不下去了。”

“他什么东西?”

“连当年咱们军中正营都混不进去的小官吏,如今凭着林志远一句话,就敢当众骂你!”

“统领,我——我真的不服啊!”

他话音粗重,满是气愤,却终究比不上对面那人一眼淡然。

蒙尚元只是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轻声吐出一句:

“我早不是统领了。”

“现在,只是北三门卫队长。”

胡猛怔住,握着酒盏的手轻轻一紧,半晌没说出话来。

蒙尚元却自顾自笑了。

那笑容淡,却比怒更令人难受。

“你知道么?”

“我也曾想过,我这样的人,怕是早晚被打压。”

“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也没想到,是在我一心一意支持他之后。”

胡猛不解:“你说陛下?”

蒙尚元点头。

“当初三党乱起,天下皆乱。”

“他不过是个没根底、无权势的昌南王。”

“那时谁信他?”

“朝中权贵笑他是个纨绔,江湖中人骂他是个笑柄。”

“可我看得清。”

“我看过他带兵、行军、写章、斩敌。”

“他身上那股子锐气,那种……不怕死的骨劲儿,是假的么?”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人若能坐上龙椅,也许,会与众不同。”

“也许,真能让这世道有些转头的希望。”

蒙尚元将酒盏搁下,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眼神望着远处昏黄的灯火,声音缓慢而低沉: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那么看好他么?”

胡猛微微一怔。

蒙尚元自嘲般一笑:“不是因为他是皇族,也不是因为他有哪位老臣撑腰。”

“而是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

“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主子,有胆有谋者有之,阴狠算计者也不在少数。可像他那样的,却没几个。”

“那一身武学,练得是真。不是花架子,是刀口舔血练出来的。”

“他眼里看兵,不是看奴才,也不是看棋子。”

“他真把咱们这些粗胚子当人看。”

“哪怕当时他还没坐上龙椅,他也能和我这把老骨头称兄道弟,不在朝上说,私下里却真心实意。”

“他用兵、护兵,营中一人冻,他不穿锦裘;伙房一顿缺粮,他不先动筷。”

“那时候我心里就有数了。”

“我说——这个人,成了,怕是能和历代那些真英雄皇帝并肩的。”

“所以我才信他。”

“不是因为他许了我什么官,也不是因为谁劝我站在他这边。”

“是因为他值。”

“那股劲,那副骨气,和天下那群只会坐殿上点头摇头的庙堂老爷——全然不同。”

“那时候我是真信了,这世上还有人,能做个不一样的皇帝。”

“可现在……”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低落。

“现在我不知道了。”

“你说他还在不在意我们这些人?还记不记得他当初怎么说的?”

“朝中一变,再没一句话提起我。”

“那几个狗东西上台,一夜之间,我成了‘清流余孽’,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落水狗。”

“我曾是禁军大统领啊,胡猛。”

“我可是第一个,愿意全力支持他的人。”

“可现在——”

他抬起头,眼底泛着一丝冷光:“他若真的记得我,会看着我被这么羞辱,而一句话也不说?”

胡猛听得面红耳赤,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酒盏再举,再落。

烛光轻晃,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一动不动。

“可如今……”

“他记得了什么?”

“我一个字也没说错。”

“我支持他的时候,天下无人信他。”

“可他成事之后,我却成了朝中弃子。”

“当众被辱,兵权削尽,调去北三门轮守。”

“我从未奢求高位,可我不明白——为何是我先被丢下?”

胡猛满脸通红,却又无话可驳。

他想说,也许陛下另有打算。

可看着面前这位老统领眼中的黯然与疲倦,那一瞬,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统领……”他低声道,“我不信陛下真的变了。”

“也许,他是为了稳新党?”

“也许,是在等机会?”

“可你——你要是倒了,那新党可真就是一手遮天了!”

蒙尚元望着窗外昏黄灯火,半晌未语。

“我没倒。”

“我只是被收了兵符。”

“可你说得对。”

“我若真就这样倒下了……”

“那我这些年的禁军名声,就真的被他们糟蹋干净了。”

他顿了顿,忽然笑道:“说来好笑。”

“我当了十年统领,带兵守皇城,护驾千万里。”

“可如今,还是得靠胡猛你来替我说句公道话。”

胡猛急忙摇头:“统领,这话折杀我了!”

“你……你要是倒了,我们这些人才真不知道该跟谁。”

“冯驭堂那种人,嘴上会说,手下没半点军纪。”

“哪有你这样的?!”

“你带我们,不是靠骂,而是靠打。”

“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和信任。”

“我这辈子最服的,就是你!”

蒙尚元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

“那就陪我喝一杯。”

“喝完这一杯——”

“我们明早再去北三门。”

胡猛一怔。

随即眼神坚定,举杯与他碰在一起。

“明早一同!”

“谁笑话你,我胡猛第一个撕了他脸!”

二人仰头痛饮。

苦烈入喉,却似将胸中郁气冲散几分。

外头风声渐紧。

这酒馆灯火未熄,烛影照在墙上,映出两道久经沙场却愈显坚毅的背影。

没人知道,这两个被“贬斥”的人,将来是否还会被记起。

可这一夜,他们没有倒下。

他们还在。

还未死心。

——酒尚未凉,骨未碎。

——只要天不塌,他们……就不退。

夜已深,月色如洗。

皇城中宫偏殿内,卫清挽仍未就寝。

她立在窗前良久,帘外寒风猎猎,吹得铜铃细响。脑中思绪翻滚不定,自从郭伯父夜中前来求见后,她心底便始终不宁。

她轻抚袖角,沉思片刻,终于转身吩咐道:“备轿,我要去御书房。”

小莲一愣:“娘娘,这时辰……”

“没事。”卫清挽声音温和却笃定,“这会子,他应还在。”

……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夜幕沉沉,宫人屏息而立。案几上竹纸铺开,朱笔未停,萧宁正伏案书写,神情专注,眉宇间竟带着几分难得的从容。

卫清挽步入时,他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一张册子。案头竹简上,已列满数十人之名。

她放轻脚步走上前,声音柔和:“夫君。”

萧宁闻声抬头,见她前来,眼中顿生一丝柔意:“你还没歇?”

卫清挽轻轻摇头,视线落在案上的名单上,稍一瞥见,却不由自主地轻声道:“这是何物?”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也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萧宁未答,只将那张名单递到她手中,淡淡一笑:“你看看。”

她接过细看,眸光一行行扫过,却不禁微蹙柳眉,轻声喃喃道:

“这些……是谁?”

她复又低声念着:“贺成,浣州簿署……魏叔成,汝宁河工署……沈右清,晋阳驿令……”

一连数十个名字,她一个都未曾听过。

没有中枢重臣,没有宿将旧相,连最近炙手可热的“新党诸才”也全然不在列。

她再看一眼,抬头道:“这些人……为何从未听闻?”

“补缺不是早已定完了吗?连地方调令都出了,还有什么缺可补?”

萧宁轻轻一笑,却是抬手,指着纸上一处写着“后调”的字样:

“你说得没错,补缺已定。”

“但这些人,并非为今日补缺所用。”

卫清挽怔住,抬眸望向他,轻声问道:“那你是……打算启用他们?”

“可现在,不是已经没有出缺了吗?”

“他们还能被放到哪去?”

她语声虽轻,眼底却透出明显的疑惑与警惕。

萧宁眼神却并未回避,只是缓缓开口:

“这些人,是天下真正的一心为国者。”

“他们未必出身高门,也未必才名显赫。”

“可他们为民断讼、理渠定税、筑渠护田、守庙守城……无一不是身在底层,真正在做事的人。”

“他们的名字,不会被写进朝章。”

“他们的功劳,不会在官榜上传开。”

“但他们——配得上做大尧之官。”

卫清挽一时不语。

她低头望着手中的名单,静默良久,才轻声道:“你真的……打算启用他们?”

萧宁淡淡点头。

“是。”

“朕要用这些人,来补真正的缺。”

“不是官位上的缺,是这天下骨血的缺。”

“补的是百姓无声时,有人替他们出声;补的是国政偏颇时,有人能正其根本。”

卫清挽望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惊还是怔。

半晌,她才轻声道:“可……你明知现在朝中已无可用之位。”

“这些人一旦调入,势必有原职之人被换。新党那边……会闹的。”

“你这一步,是动了他们的根。”

萧宁却只是淡然一笑,声音低而不缓:

“我若不动,他们早晚会掏空整个朝堂。”

“他们只讲制度,不问人心;只讲革新,却把官位当筹码。”

“他们选的不是官,是门生、亲信,是自己那点可怜的安全感。”

“那不是新政,是分赃。”

卫清挽望着他,眸光轻轻颤动。

她终于明白,萧宁不是不动。

是一直在等。

等这些人露出全部底牌。

等整个朝堂的底色彻底被揭开。

她低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写这张名单的?”

萧宁垂眼,轻轻抚了抚那张纸角:“从第一日退朝开始。”

“朕就知道,这天下没有补得完的缺。”

“但可以自己补。”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

“这是朕的名册。”

“不是吏部的,不是中枢的,不是清流的。”

“是朕的。”

“从今往后,朕要的官,不再等他们举荐。”

“朕要的官——朕亲自选。”

卫清挽听得心头震动。

她轻声道:“可……他们信你吗?”

“你让他们以为你已经彻底倒向新党。”

“许中相那边,郭伯父那边,甚至连霍纲大人……都已经开始怀疑了。”

“你若再不说一句话,明日之后……朝堂怕是就真的两分了。”

萧宁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

“明日。”

“明日之后,天下会明白,朕在做什么。”

“也会明白,这些名字——”

“才是朕真正的布政之始。”

他回眸望向她,眼神里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沉默少年君王的犹疑。

而是一位真正的帝王,正在揭开自己亲手布局的一角。

卫清挽轻轻一笑,将手中的竹纸放回案上。

她抬眼望着他,低声道:

“那我就等着看,等你亲自走出这一步。”

“也替天下……等着。”

风声入窗,灯火微摇。

纸上的名字随风轻颤,却在这动荡未定的夜色中,仿佛比任何金印尚方还要沉重。

那是一个君王的选择。

是他的根,是他的剑。

也是他给天下最清楚不过的回答。

天未亮。

整座洛陵沉浸在一层冷凝的雾气之中,仿佛连呼吸都凝着寒意。

皇城钟鼓尚未响起,朝阳也未显端倪,但这座帝王之都,却比往常任何一个清晨更为清醒。

今日,是改风月最后一日。

也是萧宁登基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朝局定鼎之日。

在这个未亮的清晨,许多双眼睛,一整夜未曾合上。

禁军卫所。

蒙尚元倚坐在营帐后方的小院石阶上,披着一件旧披风,双眼盯着不远处那座通往皇宫的灯塔。

院中寂静,昨夜值守归来,他没有回房,便这样一直坐到了天将亮未亮之时。

他手中拎着酒壶,却未饮一口。

脚边残留着胡猛昨夜离开时丢下的一句重话:

“统领,你曾是最信他的人,可现在,你还信他吗?”

蒙尚元闭上眼,半晌未语。

“我从未不信。”

只是……信他,也要信到什么地步?

从一人之下的禁军大统领,到如今三等卫队长,自己究竟是被人算计,还是被他遗忘?

那少年的影子还在脑海中。

那一身汗湿甲衣,深夜站在练兵场上的身影,亲自为死去兵卒封棺的手、为伤员缝衣的手……

那个少年,是君,是兄,是……另一个信念。

“若今日不动……”他喃喃,声音冷入骨髓。

“那我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