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的拒绝出兵直接导致了韩琦之前的作战计划全盘被推翻,韩琦不得不重新拟定出境作战的方案,如此一来他也就无法按期出兵。公元1041年的正月就这样过去了,当二月来临之时韩琦还是没有出兵,身为陕西最高军政长官的夏竦不得不为此而向朝廷进行了一番解释。
夏竦在奏疏里先是毫不客气地把范仲淹给数落了一番。他说韩琦之所以还没出兵就因为范仲淹拒绝执行朝廷的指令导致被迫重新制定作战计划,而他本人也去做了范仲淹的思想工作,但范仲淹仍然坚持固守。
此外,夏竦还提到了一份他所得到的最新情报,那就是据西夏那边叛投过来的人交代,李元昊已经得知宋朝即将数路并进,而他的应对策略是“只聚兵一路,以敌王师”。夏竦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如果韩琦从泾原路出兵正好与李元昊遇上了,那么韩琦无异于是在以卵击石,宋军此战必败且韩琦也将死无葬身之地。为此,夏竦希望朝廷能够派人前往延州督促甚至是强令范仲淹与韩琦一道出兵。
夏竦的这道奏疏让赵祯又开始变得精神分裂了。范仲淹不与韩琦一道出兵是他自己亲自同意的,现在他也不好反悔,他索性命人将夏竦的奏疏原封不动地拿给范仲淹看,此用意就显得很是微妙了,他这会不会是在委婉地向范仲淹表示自己再一次改变主意了呢?赵祯出的这个哑谜倒是没有让范仲淹为难,既然你赵祯也没有明确的最新指示,那我也就干脆装作什么也不懂,夏竦的奏疏我也就只是看看而已。
夏竦在为范仲淹的不听节制而烦恼,而作为陕西转运使的庞籍也在犯愁。此时宋朝在陕西各路分散聚兵达到了近二十万,这些人每天都要吃要喝,这让主管后勤的庞籍深感压力巨大。当初把这些人调入陕西就是为了要攻打李元昊,而庞籍也准备了他们所需的粮草,可眼下一年时间都过去了,宋军根本没有出兵,但庞籍征集和调运而来的本是用于出境作战的粮草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却被耗尽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庞籍这差事可就没法干了。
为此,庞籍也给赵祯上了一道奏疏:“陛下,你要打就快点打,要不然就不要把这么多士兵囤积到陕西来,等到你真的决定了要出兵的时候再让他们过来,否则我这个转运使是真的快没法干下去了。”
宋朝这边还在为到底该对西夏实行何种惩罚措施而争论不休且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尽头和结果,而西夏那边也是在时刻密切注视着宋朝的一举一动。相比宋朝的七嘴八舌,西夏这边则是始终只有一个声音——李元昊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至高无上的真理,他是具有绝对权威的西夏皇帝,所有西夏人都唯其马首是瞻。
我个人并不准备在这方面指责赵祯,但事实上正是他身上这种所谓的开明和民主导致了宋朝在宋夏战争里接二连三地一败涂地。国家大政的制定和施行确实应该广开言路,可如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一锤定音,那么千百个人就会有千百种声音,到头来的结果就是鸡毛飞了一地,该做的事却一件也没做。
所谓的民主如果只是争而不决或争而无果,那这就不是民主,而是在扯淡,是在开茶话会。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这就更是一场灾难,没人敢于拍板就意味着这个国家是群龙无首或是一只无头的苍蝇。赵祯作为帝王理应引领宋朝的前进,他就该是那个龙头,可是很明显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所谓的“仁”以及他所谓的“开明”让他这个九五之尊形同虚设。相比李元昊在国家处于征战时期的杀伐决断,赵祯在这方面被甩了不止十条街。
再来反观此时的西夏。
李元昊通过自己用重金组建的谍报系统对宋朝这边所发生的一举一动几乎都了如指掌,不论是开封的皇宫和东西两府的衙门,也无论是还是陕西各路大员的帅府或是京兆府的官署,这些地方所做出的每一个涉及到西夏的决定都能迅速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往具体来说,李元昊知道宋朝的那些主要官员们对宋夏战事的态度和方略,也知道宋朝一直都在谋划着要对西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出兵行动,更有甚者,韩琦的四路出击合力攻夏以及范仲淹力主招抚不可轻易发兵这类属于绝密级的情报也被李元昊知道得一清二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真正把这句话深刻领会和运用的并不是自诩为华夏正统的宋朝,而是被宋朝所鄙视的蛮夷之国西夏。
在综合分析了此时有关宋朝的所有情报之后,李元昊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他再次动了要御驾亲征的念头。宋朝的皇帝每次御驾亲征从起念到最后出发往往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李元昊不是这样,一来是因为他想做的事一旦决定了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二来则是因为以骑兵为主的西夏军队所具备的良好的机动性,只要他李元昊愿意,那么他甚至可以起念的当日就跨上马背带领大军直扑宋夏边境。
在公元1040年的岁末,摆在李元昊面前的事实是宋朝正在积极准备向他开战,而且听说宋朝是要四路出击。这并没有吓倒李元昊,他反而对宋朝分路出兵的计划感到庆幸,相比于此,他倒是更害怕和担心宋朝会集结十万大军一路直扑他的老巢来与他进行决战。
关于如何应对此次的战事,李元昊已经想好了,那就是集中所有的精兵强将于一点,然后对宋朝的四路大军予以逐一击破,而且是在宋军刚一入境之时就对其进行迎头痛击。这与后来的萨尔浒之战里努尔哈赤的用兵方略以及中央红军应对国民党数路围剿的策略几乎是如出一辙,事实证明李元昊和他爷爷李继迁都是天生的游击战专家。
那么,李元昊该拿谁先开刀呢?还能是谁?只能是那个跳得最高叫唤得最凶的韩琦!唯有打疼韩琦这个死硬的好战分子和强硬派才能让宋朝对西夏和他李元昊刮目相看!
目标已经确定了,怎么打却又是另一番事。回想上一次的延州之战,李元昊就是通过向范雍诈降从而让整个鄜延路都疏于防备,而就在范雍等着李元昊正式献上降表的时候,李元昊发动十万大军突然攻入了鄜延路并将刘平的大军歼灭殆尽。
有鉴于此,李元昊决定故技重施。他先后派人向韩琦和范仲淹表明自己决定请和的意愿,而韩范二人对此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韩琦根本不相信李元昊的求和诚意,反而更加警觉,他认为李元昊此时无故请和一定是在包藏祸心,他下令泾原路各军务必严加戒备。而范仲淹呢?讲究待人要宽厚和仁德的范老夫子竟然就真的就信了李元昊的鬼话!
李元昊的请和只是一个口头的形式,范仲淹认为这样还不足以表明诚意,他希望李元昊能够正式献上降表以便他正式向朝廷奏报。为此,范仲淹特意手写一封长信给李元昊,他以长者的语调对李元昊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其目的就是希望李元昊能够诚心悔过并真心归顺宋朝。
看着范仲淹亲笔写下的这千言书信,李元昊却在摇头苦笑:看来这汉人里面的老实人还真的是很好骗,前有范雍今有范仲淹,这两个饱读圣贤之书的道德君子还真的是宽宏大度,但也是真的是天真得可笑。我李元昊先后几次御驾亲征把脑袋伸到了你宋朝的地界,可你们有那个本事拿下我的脑袋吗?如今我向你们请和,你们竟然信以为真,既然你们宋朝人这么天真,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何为人心险恶。
至此,李元昊已经迈出了他再次御驾亲征的第一步。他的诈降没有骗过韩琦,但这不重要,因为他这次出兵本就是准备要先收拾韩琦。
请注意!李元昊向韩琦和范仲淹诈降发生在公元1041年的正月,这时候他还并不知道赵祯已经同意了范仲淹不出兵的请求,他只知道宋朝正在酝酿以四路大军攻伐西夏,而他的应对策略就是首先向宋朝诈降,然后将他的所有机动兵力集中在韩琦的泾原路方向,到时候宋朝如果真的四路出击,那么他将置其他三路于不顾,而是集中所有兵力首先将韩琦从泾原路带出来的兵马给彻底剿杀,然后再去收拾另一路宋军,这便是从西夏那边叛逃过来的人对夏竦所说的“只聚兵一路,以敌王师”。
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宋朝真的应该庆幸这一次没有四路出击,要不然明朝北征后金的“萨尔浒之战”的悲剧就有可能提前上演,而以李元昊现在的实力来看,他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时间进入这年的二月,得益于自己很是给力的情报网,李元昊已经知道宋朝暂时放弃了分兵进击的计划。得知这个消息后想必他定然是有些失望,可他的热血仍然在燃烧,既然你宋朝不来打我,那我可是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差距就在这里!李元昊时刻掌握着宋朝这边所发生的最新动态,但宋朝却对他已经在边境再次聚兵十万并即将南下寇边的事毫不知情!
等待宋朝和韩琦的将会是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言诚不欺也。战端未开,但结果却已经是不难猜测,除非有奇迹,但即将上演的宋夏好水川之战并没有奇迹发生,有的只是对宋朝而言既屈辱又光荣、既惨烈又悲壮和热血的一场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