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四刻的寿春,月光浸着青瓦,像撒了层碎银。
林婉立在别院廊下,指尖摩挲着袖中染血的沉水香帕——那是叶阳离前擦剑时留下的,还带着铁锈与沉水香混着的气息。
\"夫人,影卫已控住春申君府东西角门。\"暗卫首领从檐角跃下,玄衣上沾着夜露,\"门房、马厩、书斋共十七名亲信,连喂鸟的老仆都捆了,堵着嘴关在柴房。\"
林婉垂眸看了眼腕间银铃,铃舌轻晃,正是与叶阳约定的\"全控\"暗号。
她转身时,裙角扫过廊柱上的烛火,映得眉眼愈发冷:\"带那心腹来。\"
柴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时,黄歇的心腹正缩在草堆里。
他额角有道青肿,是被影卫用剑鞘砸的,此刻见林婉提着灯笼进来,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夫人...夫人饶命,小的只是传信...\"
\"传什么信?\"林婉将灯笼凑近他脸。
火光里,那人鬓角的汗珠子滚进衣领,\"赵...赵将军说楚魏边境有商机,让黄相...让黄相拨三千石粮草...\"
\"商机?\"林婉突然笑了,指尖划过腰间玉牌——那是叶阳亲制的\"燕监\"令牌,\"昨夜亥时三刻,赵遗在青石谷自刎前,血溅在密约上。
你说,是'楚愿献二十城助秦'的密约,还是'策反楚军将领名单'更金贵?\"
草堆里的人突然瘫软下去。
林婉蹲下身,玉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家黄相让你去报信,说赵遗死了,可他不知道...信陵君连你藏在靴底的名单都搜出来了。\"她指尖猛地掐住他下巴,\"我数到三,你说不说谁是下一个联络人——\"
\"一!\"
\"二!\"
\"我说!
我说!\"那人涕泪横流,\"是右司马陈平!
他管着寿春卫,黄相说...说等燕军退了,就让陈平开城门放秦兵...\"
林婉松开手,袖中密信已被暗卫取走。
她起身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去通知项燕的快马出发了。
与此同时,豫章的芦苇荡里,叶阳的车驾停在土坡下。
他捏着林婉的密报,烛火在铜灯里噼啪炸响,照得\"陈平三千石粮草\"几个字泛着冷光。
\"传令廉颇,率两万燕军星夜南下,在安丰泽扎营。\"他将密报递给副将,\"告诉老将军,项燕的楚军会从舒城过来,咱们要在寿春西南形成半包围——黄歇若想跑,得先过燕军的刀。\"
\"那楚国的密使...\"
\"带赵遗的剑,和密约副本。\"叶阳指节敲了敲案上的青铜匣,\"告诉楚王,让他亲自开匣。
黄歇的党羽若敢拦,就让密使把剑往地上一插——那剑鞘上有赵遗的血,见血的密约,楚王闻着味儿也得信。\"
副将领命去了。
叶阳掀开车帘,远处\"燕\"字假旗在风里猎猎作响——赵遗的残部若还没死心,此刻该看见这空营了。
他望着残月,轻声道:\"婉娘,该收网了。\"
寿春的夜更深了。
林婉站在城头,望着影卫在城墙上挂起\"燕军北撤\"的灯笼。
她知道,这灯一亮,黄歇那些藏在府里的\"商队\"该坐不住了——毕竟谁都想赶在燕军走前,把\"投名状\"送到秦国。
丑时三刻,东城门的吊桥刚放下半尺,三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就猫着腰钻了出来。
林婉摸着城垛上的青砖,听见影卫的口哨从芦苇荡里传来——那是\"人到齐\"的暗号。
\"抓活的。\"她对身边暗卫说完,便见数十支火把\"唰\"地亮起,将三个身影照得透亮。
中间那个高个子转身要跑,却被绊马索绊倒,怀里的竹筒滚出来,里面的帛书撒了一地。
林婉捡起最上面一张,月光下\"齐使田单\"四个字刺得她眯起眼。
她将帛书收进袖中,对暗卫道:\"押去大牢,天亮见楚王。\"
次日清晨,楚国王宫的朱漆大门\"吱呀\"洞开。
林婉捧着青铜匣,身后跟着挑着帛书的影卫,一步步踏上白玉阶。
殿内,楚王熊完正捏着茶盏,见她进来,茶盏\"当\"地磕在案上:\"林夫人,你说黄歇通秦?\"
\"通秦倒是其次。\"林婉将匣盖打开,赵遗的剑\"嗡\"地弹出来,剑鞘上的血渍还泛着暗褐,\"关键是这剑,是赵遗自刎前握的。\"她展开帛书,\"这是他与黄歇心腹交换的密约,楚愿献二十城,助秦破合纵。\"
熊完的手开始发抖。
他抓起帛书,刚看两行,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摔在地上:\"好个黄歇!
孤让他做令尹,食邑淮北十二县,他倒要卖孤的城!\"他转身对殿外吼道:\"宣卫尉!
去春申君府拿人!\"
林婉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上前一步,将\"楚燕互信盟约\"递上:\"大王明鉴,合纵若散,最先遭殃的是楚。
这盟约里写得清楚,燕助楚清内患,楚守函谷关——\"
\"准了!\"熊完挥了挥手,\"孤现在就要看黄歇的狗头!\"
可谁都没料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未时三刻,大牢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林婉正与项燕核对楚军将领名单,听见动静猛地起身:\"影卫!\"
等她赶到牢门时,只见一个披甲的副将正挥剑劈砍牢门,身后跟着百来个士兵。
那副将见她过来,狞笑着喊:\"杀了林夫人,放黄歇走!\"
\"放肆!\"影卫统领抽出腰间短刃,带着暗卫扑了上去。
刀光剑影里,林婉看见那副将肩甲上的云纹——那是齐军特有的纹饰。
她摸出袖中玉牌,对项燕道:\"去调楚宫卫!
这人是齐细作!\"
一场巷战持续了半柱香。
当最后一个叛军倒在血泊里时,影卫统领提着副将的人头过来:\"夫人,他怀里有齐相田单的手令。\"
林婉展开那方染血的绢帛,\"拖延楚燕结盟\"几个字刺得她心口发紧。
她将绢帛收进袖中,对影卫道:\"送叶郎。\"
此时,叶阳的车驾正行在去寿春的路上。
他捏着林婉送来的齐相手令,指节捏得发白。
车外,廉颇的大军正踏着尘土南下,旌旗蔽日。
\"田单。\"他望着车外飞掠的芦苇,轻声道,\"你以为拖延得了?\"
风卷着车帘,露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这一次,燕军的剑,该指向临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