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广播电台内,日光灯管散发着昏黄而疲惫的光,在这傍晚时分,嗡嗡作响,似在低诉着一天的喧嚣与疲惫。刘简之的办公桌上,稿件杂乱地摊开着,不知从何处而起的烧焦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胸口仿佛被一块无形的石头压着,闷得喘不过气。
美由纪踩着高跟鞋,“嗒嗒” 地走来,在刘简之对面坐下,声音在略显嘈杂的环境里格外突兀。“采访八木太太的稿子,你看看。”
刘简之伸手接过稿子,眼神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国防妇人会”等字眼像尖锐的刺,扎进他的眼帘。他下意识地捏了捏鼻梁,试图缓解因长时间面对各类稿件而产生的酸涩与疲惫。当他抬起头,正好撞见美由纪紧抿着嘴唇,那模样仿佛在说,她已经准备好为这篇稿子据理力争了。“怎么回事?” 他问道,心里其实已经对内容有了几分猜测,只是想从美由纪口中听到更详细的阐述。
“国防妇人会,牢牢地控制了这些女人的思想,根本就无法唤醒她们。等待她们的,只能是悲剧!” 美由纪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打,节奏急促,像是内心的愤怒正通过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你知道吗?八木太太说,她丈夫战死在中国东北时,她‘感到无比荣耀’。” 说到这儿,美由纪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为这些被军国主义思想洗脑的女性感到悲哀,也为这个疯狂的时代感到悲哀。
刘简之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稿子上,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被战争阴霾笼罩的家庭,以及被扭曲的价值观。他深知美由纪所言属实,可在这个充满禁锢与危险的时代,这样的真相一旦播出,带来的或许不仅仅是麻烦,甚至可能是灭顶之灾。他叹了口气,将稿子推回给美由纪,语气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算了吧,这篇稿子就不播了吧?”
窗外,电车 “哐当哐当” 地驶过,轰鸣声掩盖了他内心的一丝叹息。他看着美由纪突然瞪大的眼睛,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当然知道这是真实的纪录,但有些真相太过沉重,在这个连 “思考” 都可能招来灾祸的时代,实在是太过烫手,一旦触碰,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这是真实的采访纪录,为什么不播?我觉得应该播!” 美由纪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分,尖锐的音调引得隔壁同事纷纷侧目。她急切地翻开稿子,手指用力地指着最后一段,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看这段:‘每个女人都该为天皇陛下奉献一切’—— 这难道不是病态吗?” 她满心期望刘简之能理解她的坚持,在她看来,这样的内容必须让更多人听到,哪怕只是为了让人们意识到这种思想的荒谬与可怕。
“也好,留个纪录。” 刘简之避开美由纪那炽热的目光,抓起钢笔,在稿件上签下 “暂存” 二字。“我去一趟邮局,给父亲寄点钱。” 他说道,像是在找一个借口逃离这场争论,又像是真的被生活中的琐事牵扯了精力。
“老是看见你寄钱,没看见你回去看看?” 美由纪盯着刘简之起身时不小心碰歪的相框,里面是他与 “家人” 的合影。那照片上的雪景,据说是北海道的,可美由纪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她的话里带着一丝好奇,也带着些许怀疑,在这个特殊时期,每个人的行为都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看,天天这么多事,我能走得开吗?”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抱怨日常工作的忙碌,但心里却警惕起来,生怕美由纪看出什么端倪。“而且,我老家在北海道,山高路远,这一去一回,至少需要半个月。” 他继续解释着,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在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美由纪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他的心猛地一紧,不过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在这时,小泽晴子走到办公桌前,平静地说道,“美联社诺门罕前线报道。日军分三个方向围攻蒙军,几乎全军覆没,东八百藏丧生。” 她的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可在递稿件时,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听说朱可夫的装甲部队……” 她欲言又止,眼神里透露出对这场战役局势的担忧,以及对未来局势走向的不确定。“跟美由纪的稿子一起送总编室吧。” 刘简之打断了她的话,手指在 “诺门罕” 三字上重重地敲了敲。作为潜伏多年的情报人员,他比谁都清楚这场战役的战略意义。日军的惨败意味着 “北进” 计划受挫,可他内心深处,却隐隐希望日军能在满蒙多消耗些兵力,哪怕只是为南方的抗日战场争取片刻喘息的机会。他深知,这场战争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可能影响到无数人的生死存亡,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尽可能地传递有用的信息,为抗战胜利贡献一份力量。
“好吧。” 小泽晴子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本还想多交流一些关于战役的看法,可刘简之的态度让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看着刘简之披上外套,走向电梯,身影渐渐远去。
美由纪还在整理稿件,她的红色指甲在 “悲剧” 二字上划出深深的折痕,像是想要把这个词从纸上抠下来,又像是在宣泄着内心的不满与无奈。在这个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有人深陷其中,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前行,有人则在暗中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光明,只是这界限,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难以分清。
刘简之起身离开办公室,发动车子驶向神田邮局。
此时的神田邮局内人声嘈杂,白炽灯将室内照得透亮,烟味和人们身上的汗味混杂在一起。几名邮局工作人员正忙碌地接待顾客,柜台前站着不少排队的人。松阪姬身着整齐的制服,发梢别着的樱花发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她从一整版邮票中撕下两张,递给站在柜台前的老者,红色的指甲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谢谢!” 老者接过邮票,转身离开了邮局。
刘简之刚走进营业厅,就听见松阪姬热情的招呼声:“佐藤君!”
“松阪小姐!” 刘简之回应道,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在快速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今天几号了?你可真准时!” 松阪姬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出一张汇款单递过来,“填单子吧!” 她的眼神看似随意,却在与刘简之对视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刘简之接过单子,余光瞥见刚刚离开的老者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才推门走出去。握着钢笔填写汇款单时,他故意放慢速度,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如何不露破绽。
“我今后如果养儿子,就养佐藤君这样的。” 松阪姬的调侃让柜台里的另外两名工作人员都笑了起来。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工作人员凑趣地对松阪姬说:“松阪小姐找先生会不会找我这样的啊?我跟佐藤君也是一模一样的。”
“你这样的男人,应该去当兵,反正你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人惦记你!” 松阪姬毫不留情地回怼,语气带着几分玩笑般的刻薄。刘简之听着他们的对话,表面上跟着笑,心里却暗暗警惕,每一个看似随意的言语,在这个特殊时期都可能暗藏玄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和填好的汇款单一起递给松阪姬,说:“你们邮局的同事都很有趣。”
“无聊得很,说笑罢了,哪有什么趣?” 松阪姬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利落,很快就处理好业务,将回单递给刘简之。
“怎么从来没看见佐藤太太来办汇款啊?” 松阪姬突然问道,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刘简之。刘简之脸上依然保持着自然的微笑:“她忙。”
“你每次给父亲寄这么多钱,她是不是不高兴啊?” 松阪姬又追问了一句。
“怎么会呢。谢谢!” 刘简之朝松阪姬微微欠身,心里却在暗自庆幸自己早已对各种可能的追问做好了准备。
第二天,铅灰色的乌云如厚重的铁幕,沉沉地压在海面上,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都拽入汹涌的波涛之中。连绵不断的海浪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一次次冲击着海岸,白色的浪花如破碎的银绸,在礁石上迸溅开来。呼啸的海风卷着咸涩的水汽,在天地间肆意横行,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然而,这压抑的天气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姜夔和稻森的兴致。天刚破晓,两人便来到海边。姜夔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却还是陪着稻森爬上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礁石,熟练地架起鱼竿。咸腥的海风掠过耳畔,他不禁握紧了鱼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稻森的侧脸,稻森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与此刻压抑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钩没多久,稻森突然兴奋地舞起鱼竿,鱼线紧绷,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弧形。“有大鱼!” 他大喊大叫,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姜夔连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拉上岸。鱼在礁石上剧烈挣扎,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衣襟。
“这第一条鱼,送给千惠子。” 稻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语气中带着讨好。
“你估摸着我今天钓不到鱼呢?” 姜夔笑着回应,心中却在盘算着稻森话语背后的意图,表面上的轻松调侃,实则是在试探对方的态度。
“竹井君,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一片心意,哈哈!你上次送我一台收音机,我还没机会谢你呢。在满洲,要是没有那台收音机伴我,我都会郁闷死了。” 稻森拍了拍姜夔的肩膀,笑声在海风里显得格外刺耳。
姜夔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您太太不是也去了中国吗?”
“她没去。临走让军方拦住了。” 稻森的脸色微微一沉,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军方?” 姜夔挑了挑眉,眼神中满是疑惑。
“陆军参谋本部。” 稻森将鱼饵用力抛向海水中,溅起一片细小的水花。
“为什么不让您太太同行?” 姜夔追问道。
“任务绝密,不准太太随行。” 稻森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稻森教授,您是帝大的头号生物化学家,他们就不给你一点面子?” 姜夔试探着说,目光紧紧盯着稻森的反应。
“我太太了不去也好…… 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山沟沟。” 稻森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山沟沟?” 姜夔重复道,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装作惊讶。
“嗯,帮关东军培植一些微生物。” 稻森压低声音,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姜夔心中猛地一震,表面上却强作镇定,试探着问,“你不会是在弄什么细菌武器吧?”
“嘘…… 绝密,千万不要声张。” 稻森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明白。您这次回来?” 姜夔继续追问,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研究新的病毒,毒性要比先前的厉害 1000 倍。” 稻森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 “杰作”。
“稻森教授,您身上有毒!看来我得离你远一点!” 姜夔半开玩笑地说,心中却涌起一阵强烈的厌恶和愤怒。稻森哈哈大笑:“此刻我保你安全!你要是真的沾上我实验室的新菌株,几分钟你就会没命。”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得意和狂妄,让姜夔感到不寒而栗。
“这么说来,日本军方打算对中国开展病毒战?” 姜夔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眼中燃烧着怒火。
“只要能让中国屈服,什么武器都要上。我这也是为圣战出把力。” 稻森的眼神中透露出狂热的军国主义思想,让姜夔恨不得立刻将他推入海中。
就在这时,鱼又咬钩了。稻森教授兴奋地站起身来拉鱼,或许是太过激动,用力过猛,“啪” 的一声,鱼线断了。“八嘎” 稻森怒骂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姜夔看着稻森扭曲的面孔,心中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干掉稻森!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投向停在海上的军舰,心中暗自揣摩着军舰上是否有人正拿着望远镜向这边观望,盘算着动手的时机和风险。
预料中的风雨如期而至。一阵狂风如猛兽般扫过海面,瞬间狂暴地掀起重重恶浪,海水咆哮着,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紧接着,一声霹雳炸响,仿佛是万炮轰鸣,震得人耳膜生疼。随后,倾盆暴雨如注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礁石上,溅起一片片水雾。
“钓不成了,回吧。” 稻森大声喊道,声音被风雨声淹没了大半。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鱼竿。姜夔趁着风雨的掩护,悄悄移身到稻森身后,心跳如擂鼓,双手微微颤抖,随时准备将稻森推下礁石。
就在这时,稻森突然回过头来。“竹井教授,快点收杆,涨潮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催促。不等姜夔有所反应,稻森便先一步跳下礁石。姜夔见没有机会,心中满是懊恼,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杀意,收起鱼竿,跟在稻森后面,小心翼翼地滑下礁石。
没多久,雨停了。姜夔开车载着稻森回到家,将车停在小树林外的马路边。稻森先走下车,手里提着那条几斤重的大鱼,大步穿过十几米的小树林,来到姜夔家门前。姜夔连忙跟上,心中还在思索着下一次动手的机会。
“打扰了!” 稻森大声喊道。
千惠子推开门迎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千惠子,这位是稻森教授。” 姜夔介绍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警惕着任何可能暴露的细节。
“竹井太太好!” 稻森满脸堆笑,将大鱼递给千惠子。“这是见面礼!”
“又是海鲈鱼啊!稻森教授好,快请进!” 千惠子接过鱼,热情地招呼着。
“稻森教授在家吃饭。” 姜夔说,心中盘算着如何在饭桌上寻找机会。
“好的!我这就开始做饭。” 千惠子转身走进厨房,脚步声渐渐远去。
稻森教授走进屋子,四处打量了一番,说:“竹井教授,你这个小窝不错嘛!”
姜夔和稻森面对面盘腿坐在客厅里,表面上聊得轻松愉快,实则各自心怀鬼胎。稻森说:“姜夔君,你好福气,娶到全日本最漂亮的艺伎。”
“是啊,” 姜夔说,“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我一定要带上千惠子,满世界游历一番。当然,也要去中国看看。”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向往,实则是在试探稻森的态度。
“相信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稻森说,露出门牙,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我保证!”
“怎么会?陆军省目前还在大肆征兵呢。” 姜夔反驳道,眼神中带着质疑。
“竹井君,你不用担心!我开发的病毒武器,一旦投入实战,中国军队连半小时都抵抗不了。不过,我不赞成你带着千惠子去中国,至少三年以内都不能去!” 稻森的语气中带着警告。
“什么意思?” 姜夔问,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短短三年以内,能不能清除我所布下的病毒,真不好说。” 稻森阴沉着脸说。
“你就不怕杀死自己人?” 姜夔愤怒地问道,目光如炬。
“这就是我的研究的难点。我正在研究一种新的免疫制剂,不会伤害到日本军队。” 稻森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疯狂和执着。
“你说的这种免疫制剂,已经研制出来了吗?” 姜夔继续追问,试图从稻森口中套出更多情报。
“再有几天时间,就会出结果。” 稻森得意地说。
“你的实验室在哪里啊?这么危险,你得离我和千惠子远一点!” 姜夔半开玩笑地说,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摧毁这个罪恶的实验室。
稻森教授哈哈大笑:“我的实验室具体在哪里,我不能跟你说。”
“不在东京城?” 姜夔试探着问。
“当然不在。” 稻森神秘兮兮地回答,眼中闪过一丝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