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军属大院。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开始做饭,烟囱里飘着白烟。
蒸米饭、蒸玉米、蒸红薯土豆。
大院前的空地上,是孩子们的聚集地,一个个小孩你追我赶,爬上爬下,胆子大的敢往树上蹿,还有趴在地上玩石头的。
八岁的姚荟就蹲在这一群小孩里头,手里抓着五颗漂亮的鹅卵石。
“好看吧,我二哥给我捡回来的,从很远很远的河里,你们要是想要下次我再让他多捡几颗!”她扎着小辫,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年纪小小就是院里最水灵的小姑娘。
“好啊,阿荟阿荟我想要!!”
别的小姑娘举起手,姚荟很讲义气地说:“算你一个,小红。”
“还有我还有我。”
“好,还有兰花儿。”
“我我我。”
“还有……”
姚荟叉着小腰,一个个应下来,反正大哥最疼她了,捡一兜子都愿意。
“哎呀哎呀,你们太多人了我不记得,我得回家拿纸和笔记名字,告诉你们哦,没记名字的我可不分她。”
“好啊,你快回去拿,我们跟你一起去~”
同龄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尾巴似得跟着姚荟跑,姚荟甩着小辫子跑在最前面,边跑边哼着小曲儿~
孩子堆里总会有个中心人,活泼开朗脑子灵光的姚荟俨然就是大院小孩最喜欢跟着玩的。
因为她爸职位蛮高人却很和善,姚荟的妈妈更是会做很多好吃的,家里还有两个很好很好的哥哥,没人不羡慕她。
姚荟朝家里跑去,路过一个窗户,转头竖着手指‘嘘’了声,“小声点,陈二哥哥肯定在看书,谁都不许吵他。”
后头小姑娘一个个放轻脚步,认真点点头,“阿荟,你咋晓得陈二哥在看书。”
姚荟捂着嘴巴偷笑,“陈二哥哥是书呆子,每天就晓得看书。”
大家跟着偷笑,一个个从窗户底下跑了过去。
到家里,拿出纸笔。
姚荟坐在门槛上写她们名字,狗爬似的字歪歪扭扭,隔天她自己就能不认识。
“小红……竖钩,点,再一点,诶,红字咋写?你自己写。”
叫小红的小姑娘才六岁,赶紧摆手,“我不会写的。”
“啧,那我先记兰花儿,”说完大笔一挥画了朵花,“这就是兰花儿,还省了写字。”
接着一个个往后。
什么壮壮、华华、星星,有的会写有的不会写。
姚荟本来就不爱写字,没写几个不耐烦了,“算了算了,找陈二哥哥写去。”
她又带着一溜小孩跑去找陈德清,人还没进门嗓子已经震天响,“陈二哥,陈二哥哥!你帮我写几个字。”
陈德清家里人还没回来,他刚放了书把米饭蒸上,又把灶台上的菜洗了准备着。
他穿着白衬衣,灰裤子,十五岁的少年身姿清瘦,但那张脸一点没有小孩的活泼,反倒是十分沉稳。
七八个小孩挤满小小的客厅,她们一个个在外头玩的灰头土脸,站在干干净净的陈德清面前,属实对比明显。
陈德清却是没嫌弃,温和问:“写什么字?”
姚荟咧嘴一笑,白花花的小牙整整齐齐,“我让我大哥给他们带鹅卵石, 但是我写不来她们的名字,陈二哥哥你帮我写!”
陈德清接过她递来的纸笔,看着上面鬼画符没说什么。
“行吧,给我说名字。”说着,把纸按在墙上就准备写。
姚荟指挥着那群小孩,“你先说。”
“小红!”
“壮壮!”
“……”
小孩一个个自报家门,姚荟就趴在茶几上玩起陈德清的围棋,不会下,只会走五子棋,左手跟右手走,乱走一通。
等陈德清写好,孩子们一个个都跑了。
她们有点怕陈二哥,谁让陈二哥都不笑,只会读书。
家里家长都说过不许去陈二哥家吵,他是要当大学生的。
也就姚荟不当回事。
陈德清把纸放到茶几上,“写好了,小荟,你爸妈回来没?”
姚荟摇头,清亮亮的眼睛看着他,“不回来了,他们今晚都要值班。”
“那你晚饭吃什么?”
“吃蒸土豆啊,我阿妈给我蒸好了。”
“那这会儿都冷了,你等会儿在我家吃吧。”
“好哇,”姚荟大大方方应了,拉着他要下棋。
输了两把,唉声叹气,坐到沙发上不乐意。
陈德清犹豫了下,“行吧,再走一把,我刚刚是运气好。”
姚荟一下坐直,“来!我赢你个片片不留!!”
“小荟,那是片甲不留。”
“哦,快走快走,轮到我了。”
走完这把,陈家父母回来了,陈母把布包挂在门后的铁丝勾上,笑盈盈说:“哟,小荟来玩啦,你爸妈今晚又值班?”
“是呀,陈姨,我五子棋走赢了!!”姚荟高兴地手舞足蹈,然后跑过去跟屁虫似得跟着陈姨。
陈姨和姚荟母亲是至交好友,从小一起长大,比亲人还亲。
陈姨一把揽住小小的姚荟,“这么厉害啊,也就你能赢德清,陈姨晚上给你烧好吃的。”
“好诶!陈姨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你昨天不是最喜欢你大哥?”
“那我今天最喜欢你!”
两人说着话进了灶披间,姚荟哄人的本事全大院第一名,所以她再调皮院里却是家家都很喜欢她。
不过第二年,姚荟就很少在院里玩闹了。
她正式跟着万芳母亲跳舞,每天都要过去,她一身好筋骨,早几年小一点的时候基本功也在练着,但这一年开始她正统得学习起了舞蹈。
小姑娘爱漂亮,说实话,她最开始是冲着跳舞演出能穿漂亮衣服去的。
但天赋这种东西,命里带来,有就是有。
她的条件在万家教的几个孩子里最出挑,骨头软,手长腿长,灵气又足。
别人学几天的动作,两遍就能学个七八分像。
这一学就是六年。
每天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陈德清要去先生家上课,正好顺路,早上送人的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每天早上,揣着饭盒出门,陈家家底不错,饭盒里每天都有个鸡蛋。
那鸡蛋大多都进了姚荟的饭盒。
“我读书不要力气,吃不下鸡蛋,你跳舞花力气多,给你吃。”
陈德清是这么说的,姚荟那神经大条的还觉得自己帮了他大忙。
后来大一点晓得是陈二哥哥照顾自己,不过也吃习惯了,她就把阿妈煮的菜也分给他吃。
陈德清周末是不用去的,但他不晓得跟家里说了什么,连周末也送了姚荟。
又过了两年,陈德清二十四,该做出人生里重要的选择,选一条长期发展下去的路。
他的能力和才干在早几年的政府单位的锻炼中已然被认可,甚至得到领导们交口称赞。
谁都晓得陈团家的儿子,出类拔萃,只等熬过几年就能选一条康庄大道。
陈家父母都非常开明,在她们看来儿子有对自己清晰的规划和认知,并不需要他们去干涉。
陈德清写了十六区的入职申请。
十六区有个文工团,而此时的姚荟已经是文工团里的一员。
申请要等到周一过去交,陈德清想,周末小荟回来正好告诉她这事。
毕竟她总在说,文工团里没什么朋友,都嫌她小还当小队长,别人不服。
又说平时不能回来,想家,想爸妈,想大哥二哥,想大院。
陈德清想,自己去了有个熟悉的人,小荟就不会太想家了。
可就是周六这一天,姚荟回来了。
她穿着条白色连衣裙,扎两条油亮的辫子,红发绳。
学了这么多年的舞蹈,她长得出挑又漂亮,但性子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
路过他窗外,冲着里头兴奋喊:“陈二哥!我这周可太高兴了!”
少女笑脸比夏日的日光还耀眼,陈德清合上书本问,“高兴什么?”
“我昨天去别的军区演出了,你猜猜谁去看我了!?”
陈德清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姓闫的。
“谁啊?”
“闫振华啊,他给我带了新裙子,你瞅瞅就这条漂亮吧~”姚荟在树荫下转了个圈,裙摆扬起漂亮的弧度,“他给我送了老些好吃的东西呢,绿豆糕,荷叶饼,分给团里的人吃,她们立马就对我好起来了~”
姚荟走近点,趴在他窗户上,“你说闫振华有意思吧,看完演出又连夜回去了。”
陈德清把书放下,压住了桌上那张申请。
“陈二哥?你咋不说话?”
陈德清抬眼说:“挺好的,你最近蛮喜欢跟他玩?”
姚荟凑进去,压低嗓音说:“我阿妈讲了,我们两家小辰光订过亲,我就是他小媳妇。”
陈德清喉咙哽住,半晌才问:“那你愿意?”
“嗯,我觉得蛮好,他对我好,长得也好看,还会哄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全都听我的,当他媳妇就当呗,反正都要嫁人不如选个我喜欢的~”
姚荟叭叭说着,全然没发现陈德清白下去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