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般,将旷野浸得深沉,稀疏的星子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秋风裹挟着沙砾,掠过枯黄的蒿草,发出细碎的呜咽。方才还带着几分喧闹的旷野,此刻陷入诡异的寂静。众人的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长,在荒草间晃荡。
“有何不可明言?武轩的马上功夫还差得远。方才若不是士信枪下留情,你早被挑落马下了!” 韩世谔话音冷硬如铁,惊得夜风都凝滞了几分。他目光扫过刘武轩腰间长剑,沉声道:“你父亲擅使刀枪,舅舅我也精通马槊长矛,偏生你要和你娘练这长剑。这玩意儿在平地切磋时还能施展,真到了沙场,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刘武轩怔怔地盯着手中长剑,喉结上下滚动,却半晌说不出话。韩世谔的话如刺骨寒霜,冻得他脸色青白,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剑柄在掌心碾出细密的汗渍。
一时间,只有夜风掠过铁甲的沙沙声,三人之间的气氛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林元正见状,赶忙上前半步打破僵局,笑着拱手问道:“伯父,你们怎会出现在此处?可是有军务在身?”
韩世谔神色稍缓,微微颔首,苍劲的笑声混着夜风传来:“接应你们便是我等的军务!昆山旧部已裁撤得只剩百人留守,如今我们全部人马都屯在江陵城。长宏算着时日,生怕你们扑个空,便遣我们来半道接应你们。”
林元正闻言,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若非刘师思虑周全,他们这支车队怕是要白跑一趟昆山,再折返江陵,一来一回平白多绕近千里路,粮草损耗不说,行程也得耽搁大半。
想到此处,他不禁后怕地抹了把额角冷汗,对着韩世谔郑重一揖:“多亏伯父及时接应,否则这弯路可就走大了!”
韩世谔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的神色和凌乱的衣甲:“说这些见外了。夜色已深,此地不宜久留,先寻个稳妥处落脚休整。” 说着,扬鞭指向远处山坳间隐约的火光,“前方有处废弃的驿站,马匹草料都能安置,今夜便在那儿歇脚。”
众人驱马朝着山坳行进,马蹄踏碎满地月光,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此起彼伏。
唯有刘武轩一人骑在马背上垂头丧气,默默跟随在后,苍白的月色落在他紧攥缰绳的指节上,泛着青白的冷意。方才被训斥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腰间长剑随着马匹颠簸轻撞铁甲,发出细碎声响,繁杂的思绪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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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两匹瘦骨嶙峋的马垂首曳着一辆陈旧斑驳的马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的声响,在空荡荡的路上缓缓前行。车身布帘被风吹得半掀,隐约透出车厢里头的人影。
车厢里,少年歪靠在硬木车辕旁,滚烫的掌心死死攥着车辕,指节泛出病态的青白。他强撑着抬起头,目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望向远处朦胧的夜色,沙哑的声音里混着破碎的喘息:“娘亲,咱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晚风卷着沙土灌进车厢,掀开他松垮束发的褪色绸带,高热带来的红晕浮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细密的冷汗顺着脖颈滑进粗布衣领。他艰难地吞咽着干裂的喉咙,虚弱地呢喃:“这路离长安越来越远了……”
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身旁的女人垂眸不语,擦拭着长剑的手突然顿在剑柄螭纹处,冰凉的剑身映出她骤然收紧的瞳孔。剑穗垂落的流苏在颠簸中轻颤,如同她剧烈起伏的胸口。
少顷,她反手将长剑重重插进车厢缝隙,习武之人布满薄茧的指尖抚上少年滚烫的额头:“奖儿,莫要想太多,有事自有为娘顶着。” 她刻意放缓语气,眉头微皱,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向暗沉的天色,“前面就有个城池,我们先进城里为你治病。”
她舀起陶罐里的清水,用碎布一点点沾湿少年干裂的嘴唇,待他重新陷入昏睡,才轻轻将人放平。
车外夜色浓稠如墨,女人掀开沾满泥点的车帘,冷风卷着砂砾扑在脸上,她对着赶车的男子压低声音,字字透着寒意:“快些赶路!奖儿高热不退,趁城门将开,许还能蒙混进城找郎中!”
男子握着缰绳的指节骤然发白,回头望向车厢时,眼底漫出化不开的担忧。夜风卷起他鬓角的碎发,映得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究只哑声应道:“娘,我明白。” 车轴碾过碎石的颠簸中,他下意识握紧腰间短刃,若城门盘查太紧,说什么也要拼出条活路。
也正在这时,一道压低的声音从车侧传来。随行的男子驱马并行,肩头还沾着赶路时蹭上的草屑,青铜护腕随着动作轻响。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嫂嫂,德奖可曾好些?” 顿了顿,他朝前方影影绰绰的城墙努了努嘴,“前方便是上洛城,我们三人同行太过惹眼,要不我先入城将郎中请出来?”
女人闻言,略一犹豫,目光扫过少年通红的脸颊,终是轻轻摇头:“不妥。咱们这一路看似畅通无阻,驿站县城连盘查都没有,实在反常得很。若你单枪匹马进城,怕是刚露面就会被盯上。”
夜风呼啸着卷开她鬓角凌乱的碎发,露出憔悴却坚毅的神色,目光如炬:“越是反常,我们越不能分开行事。”
骑马的男子微微颔首,喉结上下滚动着,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攥紧缰绳,声音沙哑发沉:“也不知兄长如今是生是死,是否......” 话音戛然而止,未尽的担忧混着夜色里的沙尘,沉甸甸地坠在众人心里。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颠簸前行,离上洛城越来越近,城墙上的垛口在夜色中逐渐清晰起来。女人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车厢缝隙中的剑柄,目光紧紧盯着城门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着能顺利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