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防守的工事时,兄弟们还在整理装备,有的蹲在角落啃着昨夜剩下的窝头,有的低声交谈。晨风中飘来淡淡的炊烟,带着些许灰烬的苦涩。
见到秦苍回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人瞥了一眼秦苍手里的干粮袋,有人偷偷看了看他身后空落落的路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找到了?”老赵低声问。
秦苍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干粮袋随手丢在角落,转身坐在那张破木箱上,眼神落在地面,像是在盯着什么,又像是在看着虚无。
小胡子咬了咬牙,低声补了一句:“刘三……跑不了了。”
众人默然。
没有人追问细节,也没有人再提刘三的名字。他们都明白,秦苍不会说,他们也不需要知道。
工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寂,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秦苍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低头,看着手掌上隐隐的血渍,指节处还沾着早晨草叶上的露水。那些血,已经开始发干,贴在掌纹之间,像是一层永远洗不掉的记号。
他心里仿佛有两道声音在撕扯,一道在咆哮:“你必须这么做!他已经背叛了!他会害死大家!”
另一道,却轻轻低语:“他是你的兄弟啊……你们一起扛过枪,一起啃过生面,一起熬过黑夜……你怎么忍心?”
秦苍闭上眼,眉头紧皱,手掌渐渐收紧,指甲嵌入掌心,痛感穿透血肉。
“队长,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老赵走过来,低声询问,眼神复杂。
秦苍缓缓睁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守。”
老赵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转身去安排。
守?他们还能守多久?这阵地破败,弹药不足,补给迟迟不到,敌人一批又一批冲上来,像是永远打不完。
可是,队长说守,他们就得守。
秦苍站起身,绕着工事开始巡查。
破裂的沙袋、歪倒的掩体、弹痕累累的木桩,每一处都提醒着他,这地方,已经残破不堪。
他蹲下身,检查子弹箱,翻开盖子,里面的子弹所剩无几。
他走到火力点,检查机枪,机枪上的弹链已经断裂,补不上。
他走到观察哨,远远看着前方那片灌木丛,敌人随时可能再冲过来。
心里,像被一块石头死死压住。
守得住吗?
他没有答案。
他只能继续走,继续看,继续把一切破损的地方尽量修补。
小胡子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终于,走到一处塌陷的壕沟,小胡子忍不住了:“队长,咱们……咱们还真能守得住吗?”
秦苍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条满是积水的沟壑。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异常坦白。
小胡子怔住了。
“可我知道,咱们不能退。”秦苍语气低沉,像是早已烙进骨头里,“刘三跑了,是他做的选择。他选了路,我们选了路,兄弟们选了路。”
小胡子低下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秦苍抬头看着远方,目光深邃:“他跑了,走得很远,可是咱们还在这儿。”
“咱们留在这儿,可能会死,但如果咱们现在也跑了,那咱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心里在滴血,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重,可他必须说,必须让所有人明白。
小胡子低声问:“那如果……如果有人再跑呢?”
秦苍转头,眼神犹如冰刀,声音冷冽:“再跑一个,我追一个。”
他转身继续巡视,步伐沉稳,像是在给自己筑起一道防线。
可是,他心里知道,刘三的影子,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那夜的枪声,始终在耳边回荡,刘三最后那句“我还想回家”,像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脏。
他甚至开始怀疑,如果换作是自己,面对那样的绝境,自己会不会也想逃?
可是,他已经不能逃了。
他是队长。
他必须留在这儿,必须成为所有人最后的背影。
他站在哨位上,望着远处的山头,天色已经亮透,云层低垂,像是随时会压塌下来。
小胡子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窝头:“队长,吃点吧,今天早上没吃什么。”
秦苍接过窝头,咬了一口,干得像是砂砾,咽下去的时候嗓子发涩。
“兄弟们都还稳得住吗?”秦苍低声问。
小胡子点点头:“还能稳住,但……有人私下议论,说……说刘三也许是对的。”
秦苍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说:“人心本来就是软的,刘三跑了,不会是唯一一个心动的人。”
小胡子小心翼翼地问:“那……队长,你会不会后悔?”
秦苍咬着窝头,咀嚼了半天,低低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可心里那块地方,仿佛被锯子一下一下锯着,疼得连呼吸都沉重。
“刘三的事……不要再提了。”秦苍低声吩咐。
“是。”小胡子低头应着。
可是他知道,刘三的事,怎么可能不再被提?
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敢明说,没人敢直视秦苍的眼睛。
秦苍继续巡视,每一个战壕、每一块沙袋、每一处火力点他都不放过,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掉心里的痛。
巡到西边时,他突然发现,岗哨旁边的一处隐蔽灌木被人踩出了明显的痕迹。
他的心猛地一沉。
“小胡子!”他低声喊道。
“在!”
“这地方,谁值过岗?”秦苍指着那片灌木,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
小胡子仔细一看,脸色也变了:“这……这是早上老李头那班。”
“叫老李头过来。”秦苍的声音像冰。
不一会儿,老李头带着一脸不安赶过来,眼神闪躲。
秦苍盯着他,声音低得像要钻进骨头里:“这里的痕迹,什么时候有的?”
老李头支支吾吾,额头冒着细汗:“队长……我……我真没发现……可能是……可能是……今早有人……去撒尿?”
“撒尿?”秦苍冷笑,蹲下身,仔细摸了摸那片灌木,叶片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这是刚压下去不久的,顶多一个时辰。”
老李头低头不语,手指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