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我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梦境的碎片如潮水般退去,旅人于一片混沌的清醒边缘向自己发问。
眼皮沉重地掀开,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浮雕。
很显然,这一觉也并未带来真正的休憩。
头颅深处隐隐作痛,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睡眠非但未能缓解这份深入骨髓的疲惫。
在须弥,睡不好早已是家常便饭。
而且此地白昼酷热难当,烈日如同悬在头顶的熔炉,无情炙烤着大地。
走在毫无遮蔽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铁板上,皮肤传来灼烫的刺痛,远胜于当年军训的煎熬。
于是夜晚,旅人经常踢开被子。然而旅店房间内像空调的恒温换气系统,却总能在后半夜悄然将睡梦中的人冻醒。
寻找一个适宜的温度,是人类永远逃不掉的命运。
今日的清晨却有些异样。
异样之处在于……明明身体感知到燥热,那床轻薄的被子却如同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了床上,沉重得无法掀开。
这沉重的束缚感甚至延伸进了她的梦境……起初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卡”级橘猫,毫不客气地趴在肚子上,温暖而敦实。然而这份温馨很快异化为窒息般的恐惧,化作了一场真切的“鬼压床”的噩梦。
嗯?
不对劲。
此刻,我肚子上依然有沉甸甸的压迫感。
而且……那触感似乎是……毛茸茸的?
现在尖叫未免为时过早。
为了保护好嗓子,将宝贵的尖叫留待看清那“东西”真面目的关键时刻,旅人决定先按兵不动。
她只微微抬起头,视线投向覆盖着被子的隆起轮廓。
那形状……太过熟悉了。
掀开被角的手,动作不由自主地放缓,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
人偶……也需要睡眠吗?
这念头荒谬地闪过脑海。
随着被角缓缓掀起,真相再无遮掩。
果然,安静蜷伏在她肚腹之上的,正是那个深蓝色头发的“麻烦”——散兵。
“你在干什么?”旅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散兵以一种近乎婴儿般的蜷缩姿态卧着,头枕着她柔软的腹部,双眼紧闭,仿佛正沉溺于某个甜梦。
他甚至维持着这个姿势,用一种梦呓般低沉而清晰的语调回应:“想要他人忠诚,就要将其要害牢牢握于掌中。想要恶犬不噬主,就得把链子拴紧。显而易见,你没有这样的觉悟……而我有。”
“……”旅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一时竟找不到有力的反驳词句。
愤怒的词汇在脑中翻腾,却因腹部的重压而无法顺畅地化作激烈的话语。
谁是狗啊!
“首先,我们必须达成一个基本共识。”旅人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可惜肚子上的压力让她的声线显得软绵无力:“你不是狗,我也不是狗,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生物是狗。因此,根本不需要任何形式的锁链。”
她顿了顿,试图加重语气,效果却微乎其微:“人与人之间,多一点真诚的信任不好吗?我都冒着风险把你藏在这里了,就算我现在去告发你,我也有罪,我图什么?”
他确实精准地扼住了她的“要害”,不仅是物理上的腹部,更是她此刻言语反击的软肋。
被重物压着肚子说话,简直像被扼住了咽喉。
好消息是,我至少深刻体会到说话原来依赖腹部的力量支撑……
“呵……”一声冰冷的嗤笑从枕在她腹部的脑袋传来,散兵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在晨光中睁开,毫无睡意,只有一片清醒的漠然与讥诮。
他动作利落地起身,远离了那张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有可能……是为了那套‘保护他人’的陈词滥调而演戏,假惺惺地帮助我这样的‘反派’,最后再独自上演力挽狂澜的英雄戏码……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英雄’,连虚伪的面具都如此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他背对着旅人,声音冷淡地丢下最后一句:“快去参与你那毫无意义的社交活动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现在是我的台词时间!
“你……”旅人刚想不顾一切地反击回去,“咚咚咚”三声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室内紧绷的空气。
“吕人小姐,早上好。”门外传来管家塔里克那永远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的声音:“卡维先生已经到了,正在贵宾休息区等候您了。”
“我知道了!”旅人立刻扬声回应:“请先给卡维先生送一杯茶,告诉他我马上就到!”
卡维已经到了?
现在几点了?
“当然,小姐。请您放心,我们会确保卡维先生得到最妥帖的照顾。”塔里克的声音透着令人安心的沉稳,作为旅店里最好的管家,他能洞察客人未说出口的焦虑。
旅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
8点零8分。
靠!这个没用的破表!根本不能给我准确的时间。
又迟到了!又要让人家等了!
在散兵那无声却极具存在感的注视下,旅人瞬间进入了兵荒马乱的战斗状态。她像猛地从床上弹起,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昨夜被风纪官翻得一片狼藉的梳妆台如同战场,她只能在一堆散乱的瓶瓶罐罐和首饰中扒拉着。
到了我发动多年以来习得秘技的时候了——十分钟紧急化妆术!
“我一会儿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保洁阿姨或者大叔来收拾卫生,你记得躲一下。我出去的时候你不要乱跑,不要碰我的东西,如果想吃东西的话,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回来……”她的话还没说完……
“哗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玻璃碎裂声,猛地从卧室方向响起。
旅人惊得手一抖,口红差点涂歪,连忙探头望去。
只见散兵面无表情站在卧室,脚下是那个摔得四分五裂、指针永远停在八点零八分的可怜时钟。
玻璃碎片和细小的齿轮零件在晨光中飞溅开来,散落一地狼藉。
“没用的废物。”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残骸:“让他们一起清理走便是。”此刻的他,早已换上了那身标志性的深色衣装,仿佛刚才那个蜷缩在她腹部的身影只是一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