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逃犯”猛地从覆盖着厚厚泡沫的水面下钻了出来,带起哗啦一片水花。
深蓝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沾满了绵密的白色泡沫,甚至有一块不大不小、形状滑稽的泡沫顽固地粘在他挺直的鼻梁侧面。
他嫌恶地皱起眉头,手指用力拂过脸颊,甩掉那些恼人的白色粘腻物,语气带着一贯的刻薄:“哼,你的计划能成功,全仰仗那些风纪官都是些没脑子的蠢货。怎么?得意洋洋地想让我夸你两句吗?”
救命!又是一个长了嘴却不会好好说话的家伙!
“能被你这种‘逃犯’轻易溜掉,不就已经证明他们确实都是蠢货了吗?”旅人反击道:“况且,这次那位的大风纪官赛诺也没来。”
游戏里是主角不会说话,我可是一定会还嘴的哦。
“哼……”散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抱着手臂,将脸别扭地转向另一边,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那个家伙……你倒是很担心他?”
啊?
这话锋转得也太突兀了!
旅人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别样的在意?
身为玩家,对这片大陆上形形色色的角色带着天然的“玩家滤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确实关心每一个角色的命运。
尤其在我看来,将精心塑造、倾注了玩家情感的角色轻易写死,对玩家而言是极其残忍的。
而且……我担不担心赛诺,关你什么事啊!
“你逃出来的时候。”那些泡沫已经慢慢破碎了不少,旅人只能将身体又多埋进泡沫里一些:“不可能没有遭到赛诺的阻拦吧?”
你们俩没打起来吧?没人受什么伤吧?
这才是我真正想问的潜台词,他一定能听懂吧。
话说回来,这家伙为什么还赖在浴缸里泡着?
风纪官都走了,抓紧时间跑路不行吗?
我现在只想赶紧穿上衣服!在一个认识不久、还顶着“前反派”标签的人面前赤裸,这种毫无安全感的状态让我非常没有安全感!
就算在熟人面前,不穿衣服也没有安全感!
这一刻,我突然深刻理解了那些标着“新年战袍”、“情人节战袍”标签的漂亮衣服存在的意义,衣物,真的能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往往在失去时才会被深刻感知。也就是现在!
“呵。”散兵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讥诮的冷笑,仿佛旅人的问题正中他下怀:“那位大风纪官确实尽职得很……像只闻到了腐肉气息的秃鹫,专挑最不合时宜的场合俯冲下来,试图扮演他正义的审判者。可惜……”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我今天有事在身,没兴致陪他上演这出无聊透顶的‘正义审判’闹剧。”
那就好,那就好。
没打起来,两个人都没事。
旅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既然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旅人脸上立刻挂上标准的、毫无破绽的职业微笑,语气温和却带着送客意味:“我就不留你喝茶了。请快去吧。”
然而,散兵嘴角弯起一个带着十足恶意的、看好戏般的坏笑,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旅人这间奢华的套房:“嗯?你这里……看起来挺不错的嘛。”他慢悠悠地说,每个字都拖长了音调:“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不打算走了。”
啊?
旅人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住。
“不打算走了?”她重复了一下确认自己没说错
他指的是不打算离开这个浴缸,还是不打算离开……我的房间?”
“你难道不怕我现在就出去告密吗?”旅人沉下脸,试图用威胁找回一点主动权。
这家伙哪来的这种笃定?
他似乎……非常信任我不会出卖他?
可我对散兵的认知几乎全部来自游戏剧情。
而散兵对我的了解,来源于何处?
“哼。”散兵对她的威胁嗤之以鼻,甚至显得有些觉得有些无聊,他抬手撩开额前湿漉漉的蓝发,目光随意地落在浴缸边缘那个控制水温的智能面板上:“尽管去啊,我就在这里等你。还有……”他像是主人般挑剔地指出:“水凉了,你这浴缸没开恒温功能吗?”
你还泡上瘾了?
旅人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家伙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和一个陌生人(尤其还是异性!)挤在一个狭小的浴缸里,肌肤相贴(虽然隔着泡沫)是件多么尴尬的事情吗?
不管他是人偶还是别的什么造物,基本的社交距离呢?
“我这个人……”旅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向非常乐于助人,并且十分讲究礼貌。所以,不管之后你想怎么样、有什么打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被彻底激怒的爆发力:“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从浴缸里出去!”
……
终于把某个人请出浴缸后,旅人迅速放掉那缸让她浑身不适的泡沫水。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走泡沫,也冲走了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和肌肤残留的异样感。旅人重新冲了个澡,直到皮肤微微发红,才感觉彻底洗净了那种无形的粘腻。用柔软厚实的浴巾仔细擦干身体,她拉开浴室门,只伸出一条手臂到外面,语气带着点不自在:“喂,我让你拿的……”
话音未落,一件叠得整齐的、触感柔滑的丝质睡衣就被塞进了她手里。
速度之快,仿佛对方就等在门边。
还好,这家伙虽然嘴上不饶人,至少行动上还算配合。让他出去就出去,让他递睡衣也递了,虽然那动作和神态都透着一股极不情愿的别扭劲儿。
明明最后都会照做,干嘛非要摆出那副欠揍的“不情愿”表情?简直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
吹风机的暖风嗡嗡作响,吹干了旅人湿漉漉的长发。
她换上干爽舒适的睡衣,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拉开浴室门走回卧室,只见散兵正靠在她衣帽间的门框边。他身上那套深色的衣裤依旧湿漉漉地紧贴着身体,水珠沿着裤脚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嗯?
旅人微微蹙眉。
这家伙就这么穿着湿衣服干站着?
房间里有沙发、有椅子……他是怕把昂贵的家具弄湿才不坐吗?
这种诡异的“体贴”出现在他身上,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就不能用你的风元素力。”旅人忍不住开口,指了指他还在滴水的衣角:“把自己吹干吗?穿着湿衣服不难受?”
问完她才想起,这家伙是人偶,大概不用担心着凉感冒这种人类才有的烦恼。
“它自己会干的。”散兵的回答言简意赅,带着一种非人生物对物理状态变化的漠然,仿佛湿透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