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斯马尼亚岛空域,异常云层深处。作战单位:尖兵“一号”。
纳米武装如同一条在墨汁中挣扎的游鱼,疯狂地扭动、规避。
高强度的机动动作让何佳佳感觉左臂开始隐隐作痛。渗出的汗水在没有空闲维持空调系统的纳米武装内很快被蒸干——现在武装里像是个大蒸笼。
柯乐的声音在她脑中高速播报,这种场合下能多出一个大脑处理情报的好处不言而喻:
“左侧规避!冰晶集群密度激增。上一波后方的冰晶没有甩掉,又来了!小心!”
“明白!”
何佳佳咬着牙回应,黄蜂背包猛地一颤,纳米武装瞬间再度做出违反物理直觉的直角急转,一团原本会精准命中引擎喷口的手指粗细的冰晶,擦着装甲尾部掠过,带起一串刺目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紧接着,何佳佳立刻反向加力,引擎尖啸着将机体强行拉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方包抄而来的另一波弹幕。
其硬度远超寻常冰晶,足以在纳米装甲上留下明显的凹痕和刮伤,若是击中脆弱部分在这高空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那种如影随形的机动性,也让柯乐如临大敌。
柯乐亲自面对过的海鬼种类不算多,但都极其棘手,其中就包括了异化型磁浮空锥和超大型海鬼。
眼前的冰晶就仿佛将这两种致命海鬼的特性完美融合。这些冰晶已不再是自然的造物,它们如同被赋予了恶意的灵魂,在空中灵巧地改变方向,编织成一张张致命的立体拦截网络,疯狂地扑向何佳佳这唯一的入侵者。
但她们不得不继续前进。
在踏入这片云团之前,柯乐调用了澳大利亚上空的气象卫星,虽然冻雨只在塔斯马尼亚岛上空存在,但其扰动的气流却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南太平洋。
尖兵的主战场就是大海,何佳佳也没少与各种各样的超大型台风打交道,而柯乐给自己看的云图里,绝对是自己见过最大的螺旋雨带区。
结果显然易见,停下这场气象天灾的方法只有三个:
一、引发冻雨的异化型海鬼玩累了,自己带着冻雨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整个太平洋的水都被吸上云层冻成冰块,以地球50%的水被固态化为代价让其自然而然地停止;
而最后一条……
“我们上!做掉它!”
柯乐重复着何佳佳亲口说出来的计划。这一刻,面对宛若神明的敌人,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勇敢确实是面对未知时最好的破解之法,但某些时候,还是保持敬畏为好……
就在何佳佳凭借压榨纳米武装的性能和柯乐的预判,在冰晶风暴的缝隙中艰难穿行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和柯乐的意识同时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前方的云层不再是翻滚的灰黑。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旋涡占据了整个视野,狂暴的气流如同被无形巨拽住尾巴的困兽,发出震耳欲聋的、非自然尖啸,围绕着中心疯狂旋转。
云层物质被撕扯、压缩,形成厚重的、如同液态金属般流淌的漆黑色壁障。
而在这毁灭性旋涡的最中心,在那片连光线似乎都被吞噬殆尽的绝对黑暗里……
一片“海洋”正在翻涌。
那不是水的海洋。而是纯粹的、流动着的黑暗。深邃得好似宇宙的伤口,粘稠得就如凝固的石油,却又在漩涡核心那难以理解的力场作用下,呈现出液态的、波涛汹涌的姿态!
它无边无际,充斥了整个旋涡的核心区域,规模宏大得令人窒息。好像有人将宇宙深渊的一角倾泻在了这地球的云层之中!
黑色的浪涛无声地起伏、碰撞、溅起同样漆黑的水花,散发出一种有形死寂般的存在感。
何佳佳和柯乐的意识在这一刻完全同步,皆被这超越认知的壮观景象攫取了全部心神。
这片在云层核心翻涌的黑色海洋,莫不就是塔斯马尼亚岛一切异常的源头?是冻雨的心脏?又或者是……更可怕的东西?
“我的天……”
柯乐发出无声的惊骇。
更早回过神来的何佳佳则本能地将纳米武装的所有传感器功率开至最大,不顾能量消耗,不顾暴露风险,疯狂地扫描、记录着这此生难忘的恐怖奇观。
这是至关重要的情报,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必须传出去!
然而,渺小入侵者的动作似乎激怒了这片黑暗。旋涡地旋转骤然加剧,气流杂乱地交织成解不开的线头,恐怕除了黄蜂背包,任何依靠空气动力学的人类飞行器都只有坠入黑海的唯一结局。
更多的、更密集、更致命的冰晶集群,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从四面八方的云层中涌现前来拱卫自己的“核心”。
杀意,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
……
塔斯马尼亚岛地面,距离巴斯海峡约50千米。作战单位:联合尖兵部队残部临时撤离小队。
“碰!碰!碰!”
“碰!碰!碰!”
沉闷、密集的敲击声持续不断,每一下都在撬动“哨兵一号”脆弱的神经。
音量的大小无关紧要,关键在于这声音是否会惹人心烦,上一次“哨兵一号”明确地对一种声音感到厌烦还是因为邻居非要在清晨大理他家的前院。
和邻居家苟延残喘的柴油割草机一样,外面的声音穿透了长时间战斗以来身体累积的疲惫,像一根顽固的刺,将他从昏迷中硬生生惊醒过来。
意识艰难地浮出水面,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尤其是胸口和背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面甲内发出惨淡的红光,却在眼前勾勒出一个无比伟岸的身影。
那是……北极熊吗?
覆盖着白色涂装的厚重装甲即使在昏暗中也清晰可辨。身影的主人正高举着他如同巨盾般的双臂,其上层层叠叠的装甲板如树荫向外展开,构成巨大倾斜防护面。而无数坚硬的冰晶颗粒则如暴雨般砸落在上面——正是那扰人清梦声音的来源。
“你总算舍得醒了?” 一个关切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纳米武装尚在自检以恢复动力,“哨兵一号”只得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松饼女士”那标志性的“红色贝雷帽”面甲。
她半蹲在稍后的位置,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指向“树荫”外部的黑暗。
“我……没死?”
“哨兵一号”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无法辨认,剧烈的疼痛和劫后余生的恍惚感交织在一起。
“差一点。‘米什卡’把你从冰坑里刨出来的时候你的装甲都快散架了,人也只剩半口气。”
“松饼女士”的语气依旧平谈,一边说着一边把“哨兵一号”胸前敞开的装甲板下外接的辅助动力装置(ApU)取下——这东西能在尖兵本人失去意识时从外部为纳米武装提供动力和开机。
光线昏暗,但足以看清。
他们身处由“米什卡”的重型纳米武装围成的简易要塞内部。中央的地面明显向下凹陷——那正是他坠落的撞击坑!
而在要塞周围,肆虐的冻雨中影影绰绰地矗立着更多类似的白色山丘。那是其他来自近卫旅的俄罗斯尖兵。他们同样展开了厚重的装甲,充当掩体为身下的友军提供着最后的庇护。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明白情况后理智盖过了疼痛,“哨兵一号”艰难地吐字道,语气中带上了责问,“我、我在队尾……警戒、你们应该在前面……”
“米什卡”和“松饼女士”的部队理应早已突破这片开阔地,向着巴斯海峡南岸前进了才对。
“放心,这里很安全……呃、暂时。”女士指向外面的几处要塞,安慰道,“你的队员们训练得很好,他们中很大一部分都及时和‘米什卡’的队员会合了。”
但不是全部。
“松饼女士”沉默了几秒,依然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为什么……你们明明早该……”
“因为我们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亲爱的。” 环境不允许“哨兵一号”在这个时候自怨自艾,她像是一位长辈打断道,话语中带着坦诚和自嘲,“我们说好了,大家得一起回去。为了战友而涉入险境不是什么愚蠢到难想通的事吧?”
愚蠢吗?
“哨兵一号”想不明白,他的理智无法理清楚这些笨蛋!这些疯子的决定,为了他这种已经几乎注定牺牲的游骑兵,竟然放弃了最理性的、可能也是唯一的生路,转身冲回了这片死亡炼狱!
“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冰晶砸在“米什卡”臂盾上的咚咚声,此刻听起来不再仅仅是象征死亡的鼓点,更像是一声声沉重的、无声的控诉和质问。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承受攻击的“米什卡”,厚重装甲下传来他粗粝但疲惫的声音:
“闭嘴,哨兵!省点力气!想骂老子蠢也得等活着出去,正好喝点伏特加让你痛痛快快发泄一下。现在!给老子好好躺着!”
“不,其实我是想问……外面那个是什么?”
“哨兵一号”抬起无力的手,这几乎是用他自己的力气驱使沉重的武装指着上空。
就在几十公里外,一道黑白分明的分界线划分了天地,那正是冻雨的边界,也是巴斯海峡的所在。而除此以外的上空,日月无光,就连微光传感器都无法捕捉到清晰的视觉情报。
而头顶上,是翻转过来的黑色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