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雨永无止境地敲打着塔斯马尼亚岛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在SAS驻守的写字楼短暂停留后,整合了资源的三支尖兵小队组成了一支以尖兵的角度来看规模不小的联合纵队,开始向着巴斯海峡预定的撤离坐标行军。
补给箱里的标准容器数量比预想的要多,或许这也有补给的投送者“饱和投放”的原因在里面。
“飞?想都别想!”
“我就顺嘴一提,现在的行军速度太慢了。”
“米什卡”率先否决了使用黄蜂背包一路向北的提案,他的声音在一条巨大的的城市主排水管道里回荡——这里的水流已经干涸,只剩下凝聚在一起的固态污物不停散发着恶臭。
队伍正沿着管道内侧的检修平台快速移动,冻雨将大部分排水口一并冰封,于是只有少量渗漏的冷凝水滴落,在装甲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们的机型肯定是跟不上你们的,再说了凭我们的消耗量飞不到一半纳米机器人就得烧干!留着命,得用在刀刃上!”
“米什卡”口中的“我们”是指他自己以及手下使用3吨重纳米武装的尖兵们。想让这些大块头飞起来的消耗量自然远高于常规体型的纳米武装。
“同意。”
“松饼女士”的声音冷静地从队伍前方传来,红色贝雷帽涂装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格外醒目。
“大家得一起回去。利用现有掩体,减少暴露时间,建筑物、涵洞、地下网络……这些都是我们的掩体。只有在开阔地带无法绕行时我们才应该启动黄蜂背包进行快速穿越。”
“松饼女士”停下脚步,队员们从身旁走过,她对队末的“哨兵一号”解释道。
“另外,‘米什卡’部队和我们SAS的黄蜂背包性能不像游骑兵的那么好,长时间暴露在冻雨环境下进气道要是被冻住就全完了。”
“松饼女士”记得联合尖兵部队大部分纳米武装的参数,对游骑兵们装备的了解程度在细枝末节上搞不好比“哨兵一号”还清晰。
“哨兵一号”没有继续发表意见,但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表态。
他指挥游骑兵分布在队伍前方和侧翼,自己则是在队尾警戒,扫描着管道深处和每一个岔口。
轨道步枪处于待发状态,随时准备应对从任何方向涌出的威胁。冻雨带来的不仅仅是寒冷和消耗,更是一种对感知的蒙蔽,复杂的噪音环境使得危险往往近在咫尺时才能被察觉。
而游骑兵们相较起其他尖兵更先进的纳米武装不仅带来了强大的态势感知能力,部署在队列前端也能在遇敌时凭借机动性尽可能保证自身安全。
行军是单调而压抑的,更别说起目的是“撤离”的时候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管道中回响,混杂着装甲关节碾碎冰晶的咔嚓声。战术灯的光柱在潮湿的墙壁和锈蚀的管道上扫过,映照出扭曲晃动如鬼魅般的影子。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保持士气,队长们偶尔会进行一些简短的、甚至带着点玩笑话的交流。
“嘿,松饼!”
“米什卡”习惯性地省略代号,另外两位现在已经不会试图去纠正他了。
“你们SAS的红帽子在管道里可真显眼,像个移动靶子,不是开玩笑,我只有在人形靶上才见过把脑袋涂红的。下次作战考虑下迷彩涂装?”
“松饼女士”的声音依然板正,内容则是针锋相对:“‘米什卡’队长,在您那身显眼的北极熊白面前,我只存在于头部的红色只能算低调。更别说您的武装光是体积就已经够夺目的了。”
她的话引起几声压抑的低笑,来自于身边的四名SAS尖兵,他们早就想向那些对自己红帽子出言不逊的家伙反击了。
“安静点,两位。”
“哨兵一号”低沉的声音插入,“我现在只能在传感器里看到你们聊天的图谱,海鬼的听力可比我们好。”
“哨兵,你这扫兴的家伙。”
“米什卡”嘟囔着,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在本人的坚决反对后“米什卡”对“哨兵一号”的称呼从“一号”转变成了“哨兵”。
闲聊并没有停止,不过好歹是降低了音量。就这样队伍离开了相对安全的下水道系统,进入一片半塌的建筑群。
他们贴着墙根快速移动,地上散落着破碎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一些地方还残留着已经冻结的移位兽尸骸。
“看这里。”
“松饼女士”蹲下身,指着地面上深嵌其中的弹坑,周围散落着明显属于纳米武装的装甲碎片。
“是友军机炮留下的印记……还有核心炉的碎片。”
沉默再次笼罩队伍。
这些随处可见的战斗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其他幸存者曾在此浴血奋战,却最终消失在茫茫雨幕和未知的危险中。
信息化的重要性在此刻显得如此残酷——通讯断绝,即使知道可能有战友就在几公里外,也如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不能联系,不能支援,只能在绝望中各自为战。
“米什卡”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哨兵一号”一直想提醒他这种宣泄情绪造成的声响有可能引来海鬼,但一直没说出口。如果连抱怨都不允许那自己也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
就偶尔响一声,应该不会被海鬼听到吧?
“继续前进。”
指挥官依旧冷静,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应该专注于手头的任务,“保持警惕,留意其他线索。”
好在这座岛屿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当他们穿越一所被摧毁的旅游酒店时。在一个相对完好的房间角落,他们发现了被开启的补给箱。
里面的标准容器被取走,只剩下一些固定用的填充物和一张散落在地上的防水任务简报纸片——上面的内容与他们收到的完全一致:一个接应舰队在巴斯海峡西侧的坐标,以及要求向该点集结撤离的命令。
“有人来过,还拿走了补给。”
“而且知道撤离点。”
“哨兵一号”指着酒店里的地图,有人在上面画出了舰队的所在,甚至短暂规划过前往的路径。
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注入队伍。
他们不是唯一的幸存者!还有其他人也在挣扎求生,也在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虽然无法联系,但至少证明,只要以巴斯海峡为目的地,他们就有可能会遇到友军。
“哈!我就知道,人类尖兵的雄鹰不会这么容易折翼!”
“米什卡”的声音重新带上了活力,明明之前是他最反对飞行,现在却是一副恨不得原地起飞的样子。
“加快速度,别让其他家伙抢了上船的位子!”
“前提是,那支舰队没有任何问题。”
“哨兵一号”地泼了盆冷水,但面甲下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下,即便是他也需要好消息来振作自己。
“松饼女士”没有参与斗嘴,她小心地收起那张简报纸片,放入装甲的收纳格中。
随着一声令下队伍再次出发,步伐也轻快了一些。短暂的振奋之后,现实的压力重新袭来,战术地图清晰地显示前方不再是残垣断壁构成的掩体,而是一片广袤、被冻雨彻底冰封的大片平原,毫无遮蔽,一览无余。
“开阔地带,无法规避。”
“松饼女士”关闭地图摇了摇头,虽然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地形,但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为什么塔斯马尼亚岛不能多一些建筑物呢?她开始无理由地抱怨起塔斯马尼亚岛州政府的市政规划。
“准备启动黄蜂背包,执行标准高空分散渗透队形,高度200米,间距300米。目标:跨越前方平原后集结。”
简洁的命令让所有人心头一紧,暴露在这片毫无遮挡的空中,意味着冻雨将毫无保留地侵蚀纳米武装。
“‘米什卡’,你们部队居中,保持紧密队形,SAS跟在你们周围,游骑兵负责外围及前后警戒。”
“松饼女士”快速分配了位置,考虑到重型纳米武装有限的机动性,这是也许最好的安排。
“收到。小伙子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飞稳点,别掉队!”
“米什卡”故意放大音量来为队员们打气。他和他的队员们那些巨熊般的纳米武装是编队里最笨重、消耗也最大的存在。
放在平时集体升空的消耗并没什么,但现在纳米机器人的主要用途是维持核心炉。
“游骑兵收到。全员前出侦查,保持高度警惕。”
“哨兵一号”回应着,随即沙漠黄涂装的装甲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喷射出幽蓝色的尾焰,提升高度并散开,占据了编队的最外围。
“游骑兵,做先锋!”
游骑兵们的口号一度盖过引擎的嗡鸣,一具具纳米武装从藏身的建筑废墟后猛然升空,黄蜂背包散发的矢状光亮撕裂着灰暗的雨幕,在低垂的铅云下划出一道道短暂而耀眼的光轨。
从高空俯瞰,这陆续起飞而后迅速散开的数十个光点在无边无际的冻雨荒原上构成了一幅既壮观又无比脆弱的画面。
……
“哨兵一号”依然维持在编队靠后的位置。
左右和前方的目视范围内,只能在极远处透过浓密的雨幕偶尔捕捉到一两点微弱的、属于友军的蓝色尾焰,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除此之外,便是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永不停歇的冰冷针雨。
超高速下相互保持距离能有效防止空中碰撞和规避敌人可能的大范围杀伤,但也会将孤独感无限放大。
特别是无线电频道里一片死寂的现在。
这种绝对的寂静和孤立感让“哨兵一号”非常不适,习惯了战场信息共享的他此刻感觉自己像被蒙上了眼睛和耳朵,在黑暗的深渊中摸索前进。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身边有“米什卡”刻意卖蠢和“松饼女士”唠叨叮嘱是多么幸运。
原来自己并不喜欢安静。
为了驱散这份不安,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下方被冻雨模糊的地面上来回扫视,希望能捕捉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来分散注意力——冰封的田垄、倒塌的篱笆、被遗弃的农具轮廓……
以及……那是什么?
战术目镜的被动微光成像模式捕捉到一个极不协调的轮廓,就在飞行轨迹右下方,约一百米处的一片冰晶覆盖的泥地里。
纳米武装的内置计算机自动补上了颜色,轮廓也变得更加清晰……那是沙漠黄?
是游骑兵的涂装颜色!
“哨兵一号”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微调姿态,将目镜倍率放大,聚焦过去一探究竟。
一具游骑兵的纳米武装以一种极其扭曲、毫无生机的姿态,一头栽在冻硬的地里,在后面留下一条几十米长的沟壑。一条手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弯折在身下,另一条则无力地摊开在冰面上。
轨道步枪则以零部件的形式散落在一旁。
他的背部装甲朝上,黄蜂背包的喷射口扭曲变形,核心炉停止运作已然成为了这岛屿之上的又一座冰雕作品。
没有生命信号,没有热能反应,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就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废铁,嵌在这片冻土之中。
“这是……自己部队的游骑兵?!”
“是哪一架?!”
“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遇到了什么?!”
几个念头瞬间蹦出来,在“哨兵一号”想要进一步确认时,那还未搞清楚身份的尖兵遗体就被远远甩到身后从视野中消失。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目光疯狂扫视着周围被雨幕笼罩的黑暗天空和冰封大地。
编队……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经遭到攻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