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事只睡了一会儿就醒过来,看外面天色放亮心里等不及又开始化妆,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始终不满意,折腾到上午烦躁更甚至,越是临近越是紧张里外屋来回乱窜,照镜子看清额头细汗尖叫一声赶紧补妆。
峨眉怎么画都觉得别扭,扭头看见人影下意识嗯了声,提笔却停在半空良久没动,抑制急促的呼吸好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刘孝阳请坐。”
刘琰哦了声紧贴着坐下,看向镜中人影恍如隔世:“心动影不动,定睛非梦中,硕颀白玉华,俏丽粉红花。别来无恙。”
曹性家有两进院子带一个小花圃,小儿子在温县司马家读书,这次没敢通知他回来,大儿子在行宫里作管事,成亲多年也有了后代。曹性抱着孙子看着妻儿感慨不已,奔波半生四十好几图得就是这个,家里有田有产大儿子当了公差旱涝保收,小儿子在世家读书前途也不必担心。
莫名想起刘琰叹息一声,身后事都满意就是人跟错了,俄而自嘲一笑自己起点忒高,拿刘琰和温侯比毫无道理,人是愣了点儿好在听劝,除了好吃懒做也没其他坏毛病。
夹一口菜品一口酒,曹性正在惬意鲁昔慌慌张张进了院子就喊:“坏了,打起来啦!”
曹性抽刀在手大步迎上前去:“敌袭?!”
“不是,不是。”鲁昔大口喘气连连摆手:“侯爷和弘农夫人打起来了。”
曹性呆了半响:“你说啥?!”
行宫寝殿外男女女站了一群,淳于斟几次想进去劝阻都被牧子拦住,见曹性到了淳于斟几步上前拱手“好好的忽然争执,现在倒好撕打起来还不放我等进入。”
曹性不认得对方,只道弘农夫人也有养怪物的嗜好,现在这都不重要,要劝也得提前知道原因:“因为什么?”
淳于斟也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梦姐在一旁讪笑开口:“夫人说侯爷胸大无志,侯爷讲胸威何须志。”
曹性干咳一声面带尴尬,刘琰什么本事多少了解,对付弘农夫人不会吃亏,听了会儿动静觉得事情不对,撕打谩骂哀嚎一阵接着一阵,不至于闹出人命可打破了相貌也不成啊。
曹性看向牧子:“费府监?”
牧子摇头拒绝,规矩就是规矩寝殿不可以随意进去,里面一声尖叫众人都吓得愣住,曹性拨开牧子大步闯进去,只听唐姬怒声呵斥,曹性满脸通红反身大步退出来。
“怎么样?”众人凑上前来询问。
“吃点亏没事,应该打不坏。”曹性摇头说完,头也不回跑回家去了。
众人看着曹性背影一脸茫然,弘农夫人什么身板,刘琰什么体格?什么叫应该打不坏?打坏了算谁的?
“讲道理。”刘琰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实在撕扯不过,想不到臭婆娘真舍得下狠手。
“跟你讲道理你不听啊!”
“从新来,咱慢慢讲。”
唐姬也纠缠累了,坐到镜子前整理乱发,看着狼狈模样火气又起狠狠一拍几案:“河北军兵集中于邺,正是轻骑突入绝好时机,你倒好居然想着回屠各!”
“我曾经失去过,现在又有了,那我还打什么?有什么可打?”
“你有什么呀?”
“有刘靖和你一起过日子。”
唐姬冷笑摇头:“我去屠各?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先皇遗孀投奔胡人,不说中国就说屠各敢要不敢要!”
“咱们有军队,咱们去西方,你知道吗西方可好了,全是黄金满地奶和蜜。”
“就你那点儿军队半路就给打散,咱俩肯定会给卖掉。”
“刘靖都听我的,我说去西方他一定跟着。”
唐姬恨铁不成钢,忍了半响才开口:“就因为他听你的才不该乱用,你到底懂不懂?当真胸大无志!”
之前就是接了句胸威何须志才打起来,刘琰硬生生把话噎回肚子里:“我努力过没一次成功,我累了不想奋斗,看见你就想回家。”
“你奋斗过吗?”
“我咋没奋斗过,当初跟着我哥,后来跟着我爹,还有袁熙,哪一次不是出生入死?到头来搭上自己搭上亲人啥也没有剩下。”
混到现在刘琰是够惨,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家都没有,唐姬放下竹尺诧异回头,这次换了说法乍一听还挺有道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你跟她讲道理她跟你耍流氓,你跟她耍流氓她又跟你讲感情。
唐姬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你那个便宜爹,是该叫爹还是该叫别的什么?罢了,不管是你什么人,他彻底倒了,苟延残喘活不得几日。”
“道貌岸然一辈子,想留个身后美名,执棋又怎样,到头来棋子都不如。”唐姬带着一半嘲弄一半悲哀不住冷笑。
刘琰看得越透彻心里就越不安:“我知道大家为什么帮忙,来之前信心满满,等走出太行山越发不安,见到你我决定不干了,我害怕,我确实害怕了,我没那本事。”
唐姬像教训学生一样,手拿竹板敲打桌面发出砰砰声:“没本事怎么得来的军队?怎么救出高干,如何守住天井关?”
“曾经觉得会打仗,经历多发现不会打仗,都是糊里糊涂过来,天井关也一样。”刘琰带着哭腔继续解释:“在天井关差点出事,我可能不适合打仗。”
唐姬坐到刘琰面前盯着硕大胸脯,看了一会儿噗嗤笑出声:“打仗不是冲锋陷阵,你无须有那本事,你做的很好,比如杀死大单于。”
“我就没有秘密可言。”刘琰不想问,不管是张则还是徐辑透露出去的都不重要。
“杀死大单于那一刻就无法逃避,是你亲自拨动齿轮,不管是否出于本意你都回来了。”唐姬躺在刘琰怀里深深吸气,还是哪个让人满足的味道,只是体积更加庞大。
刘琰叹息一声:“不想给人利用,不想作棋子,逼急了我给曹操磕头去。”
耳边心跳声快速而剧烈,唐姬认为有必要让对方认清现实:“今时不同往日,你牵扯的利益太多,曹操能容你别人容不得你,知道郭嘉怎么死的吗?”
“郭嘉死了吗?!”听唐姬的口气刘琰不能不震惊,郭嘉和曹操志趣相投,抱负一致,关系亲如父子,是曹操百年后托付后事的角色。
阳光撒进室内,微尘在几道光幕朦胧朦胧闪烁,唐姬看向侧面光束似乎很享受:“喝点酒害不得命,五石散也不打紧,淳于斟亲自调配,大家都在吃谁都没事。”
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淳于斟和魏伯阳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都是刘珪的人,刘珪是中原士族的打手,是助力也是联盟。郭嘉的所作所为犯了大忌讳,碍于曹操有权势不能直接毒死他,那就下慢药逐步腐蚀健康,没有明显症状临死医生都查不出病因。
人有价值才能吸引各方势力注意,刘琰投降同样没了利用价值,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威胁士族的利益。赵温这次是彻底倒台,皇帝连怀孕的董妃都护不住,现在的皇宫谈不上多安全,孤身一人呆在许昌前景还不如郭嘉,因此投降曹操不可取。
刘琰想到一件紧要事:“衣带诏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唐姬忽然兴奋起来:“有人骗他保证家眷安全,不信不行,有史阿言谁都跑不掉。你也跑不掉,敢去磕头那缺失的一块就会出现。”
“臭婆娘我弄死你!”刘琰双臂用力环抱。
唐姬的头颅埋入肥硕,没有叫喊没有反抗胸口痒痒的气息越发微弱。刘琰心里猛的咯噔一下明白无法承受再次失去,神色渐垮慢慢松开手臂。
唐姬大口喘息,面色稍缓立刻哈哈大笑:“你该担心的不是衣带诏,想要的生活需要你自己去争取,走出这么远再回头那是痴心妄想。”
“我一直在原地踏步。”
“你的原地在哪?薄成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应劭跟前唯唯诺诺的学生?当朝司徒手中百依百顺的玩物?还是河北袁家战场搏杀的儿媳?扪心自问你到底追求什么?”唐姬把玩眼前硕大,边笑边说:“我知道你有多邪恶,正视不甘追逐欲望,我所欲不亦多乎?”
刘琰说话间不敢去正视对方双眼:“我没你邪恶。”
唐姬似乎有些悲伤,低下头抬起来看一眼又低下去:“你灵魂高尚,你悲天悯人,你胸怀宽广,你是一个善良的人,那么告诉我,在人像狼一样的世上,做个善良的人有什么意义。”
律法对穷人残酷无情,这些人因贫困而绝望,由绝望走向犯罪。犯罪要受到惩罚,律法所秉持的理念就是失败者不能挑战规则,穷本身就是原罪,底层一辈子只能默默忍受不公,任何试图改变的做法都不被允许。
准则有上层的底层的,善良的邪恶的,公正的和不公正的,他迫使人去思索,现实如此的确难以忍受。而高尚就建立在上位者对于失败者的怜悯,他偏离高尚的本意,他没有原本的灵魂,他只是出于维护规则的目的,在穷人本就撕裂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所以你是要与失败者为伍,还是做回一个“高尚”的人?
刘琰的样子很不服气:“我还有的选。”
唐姬露出惨笑:“你可以不要我,回屠各你拿什么养兵?没兵你斗得过人家正妻?长刀在手才无所畏惧,你没得选。”
门口牧子干咳几声:“咱家若有势,小主也该嫁人生子了吧。”
鸭儿活着今年该二十岁,孩子满地跑奶声奶气喊祖母,刘琰一阵心酸:“明日出发,为你们去死。”
“今天就走。”唐姬扭过脸擦去眼泪:“前路只有坦途没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