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本就一直沉闷着,微生磬再进去的时候就有一道闪电掠过,电光乍亮,连带着她的半张脸也被照亮。
那样明晰的轮廓,被照亮的那半张脸像是一座无情无欲的雕塑,而另外半张在黑暗中,紫色眼眸散发着不祥与蛊惑。
一身古拙的浅灰色道袍将她略显瘦的身体包裹起来,腰间有一枚金镶玉的鹤佩,下面缀着蓝灰色的穗子。
她那被垂挂髻半掩着的耳垂下突兀地出现了两枚玉兰花苞形的长耳坠,像是把两朵小小的花苞挂在了耳边。
被轻纱掩映的大床上,只着一身白色中衣的僧人倚在靠背上,电光在照亮微生磬脸的同时也让微生磬看清了床上的人。
那张曾经年轻鲜活的脸变得萎靡憔悴,唇白如纸,眼角都长出了皱纹——观尘老了。
微生磬终于感受到岁月的无情,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像是不敢相信故人的老去。
“长老,”毓灵见他因为起身而弄出的一身冷汗立刻就要去帮他把汗擦掉。
下一瞬,还闭着眼睛的微生磬走到他跟前用清洁术将他身上的汗水清洁掉了,背后一只巨蛇的阴影将毓灵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无事,魔族的眷属而已,”微生磬缓声解释道,魔族的真身都不是实体,化作人形也只是为了合群,但眷属却是作为一个魔族自我的映射。
有眷属是狐狸的魔族,他们拥有无可匹敌的智慧、美貌和心计;
有眷属是虎的魔族,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和身为百兽之王的霸气、以自己的气势威慑着敌人……
而且魔族在不方便自己出动的时候还可以让眷属出动,眷属算是魔族的半身。
微生磬的眷属是一条蛇,蛇的力量是她所喜欢的,而且蛇捕捉猎物的时候要么注入毒液,要么活活将猎物绞死,这样完全掌控的感觉让她感到心情愉悦。
微生磬的眷属蛇青鳞紫眸,菱形瞳孔在看人的时候总有一股阴恻恻的味道,让人不敢直视。
蛇靠近了观尘,张嘴将他体内肆虐的心魔全然吞噬掉,鲜红的蛇信子嘶嘶地吐着,尾巴尖也满意地拍打了两下地面往主人身边游去。
有了微生磬两次将心魔抽取,观尘的状况好了不少,起码身上没有黑气萦绕了,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微生磬几次想张嘴说点什么还是没能开得了口,说什么呢?
说“你倒是厉害,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真是活该啊,这就是对你当年做的那些事的惩罚”,亦或是“真是欠你的”。
无论哪一句她都说不出口,她是以什么身份说的?一个红尘中的过客是不该置喙这么多的。
最后她也只是思忖了好久,挫败似的说了一句“你睡吧,我守着你”。
观尘本来也不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只是想在弥留之际见一见这个自己对不起的人罢了。
而现在能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无限接近于松动的话他已经很满足了,终于失去了那股支持着他久久不肯咽气的力量,一歪身在靠背上睡着了。
“果然,欠了的总是要还回来的,”
微生磬从胸腔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随手从手腕上的镯子里拿出一瓶丹药,揭开木塞将那颗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往观尘身上掷去。
毓灵小心扶着观尘到床上躺下,亲自为他掖好被子,看着那散发着甜香的丹药没入他的体内,驱散了周身那股颓唐的气息。
“这要最多能让他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身上的生机就会衰败,最后在睡梦中死去,”
微生磬的话语对毓灵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尊者,求您救救他,”毓灵如梦初醒,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眼前唯一的浮木一样,跪在地上紧紧抓住微生磬的道袍苦苦哀求:
“无论您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行,求您救救他!”
“没有我的药他最多能坚持三天,届时被心魔反噬、疯癫而死,”
微生磬无情地宣判了观尘的死亡,将自己被揪住的道袍从毓灵手里扯回来。
“您既然是观尘长老的故人、又是已故镜空大师的小辈,求您救救观尘长老吧!”
毓灵哀求道,整个人已经开始慌不择路了,脸上泪水横流,无助地跪在地上希望眼前人能够发发慈悲。
“就他当年做的破事我还能让他回到现在已经是看在镜空大师的面子上了,毕竟当年追杀我的人最后都落得了一个心魔缠身、不得好死的下场。
他观尘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微生磬说到最后一句已经一肚子火了,她是顾念了情分,可观尘呢?吃着她的人血馒头苟且偷生这么久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恃无恐啊?
若不是她顾念着那些情分和当初镜空大师这一脉只有观尘这一个传人的话,他还能活到现在吗?
现在镜空大师这一脉后继有人,她也不必忧心镜空大师这一脉断了传承,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了。
她给的这颗药既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亦是催人性命的毒药,这颗药会让观尘一个月内渐渐恢复到巅峰时期,而代价就是透支他的生命力。
“我只是杀了那些追杀我的人,无辜之人一个我都没有伤过,如今的仙魔和平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在,你们有什么资格阻拦我报仇?”
微生磬冷嗤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微生磬要杀观尘也是有理有据,根本不怕被人指责。
“尊者,求您放过他吧,我愿意代他受过!”
毓灵想也没想地说道,她为了报恩连这种话都可以不经思考地说出来。
微生磬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傻的女子,被她保护的人何其有幸,那作为受害者的微生磬心里堵得有多厉害。
“你没资格替他受过,这是他观尘欠我的,若是你实在是想保下他,那就该在他当年不顾情分、痛下杀手之前拦住他。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他躲了这么多年,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