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本宅内
家主迈步入了摆设有客宴的前堂,正在待客的夫人和他的独子正在和徐昶有说有笑,见他进来了,夫人站起来,笑着和他说:“徐大人好生客气,方才和我们说,睿儿可有意向去盛京国子监内,恰好礼部尚书大人明日要来咱们曲家,他让睿儿跟着他,找机会和那位大人打个招呼。”
家主和她对看了一眼,突兀地咧开嘴笑了笑,说:“是吗?睿儿可有谢过大人?”
曲睿一脸的不耐,说:“我又没说要去盛京,要你们多事。”
夫人横了他一眼,说:“这么大个人了,一点都不懂礼数。哎……也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宠得都没边了,对他也少有管束。”
徐昶面色明显不是特别好,大概在曲睿面前栽跟头了。家主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朝曲睿道:“不想在这儿就滚,少丢人现眼。”
曲睿眼角一抽,起身说:“那我走了啊。娘,我跟您要点儿钱,明儿我要和他们一块去镇上玩儿。”说着,不等夫妻俩有什么话,曲睿人就跑没了影。
家主一个字也没说,坐下先亲自给徐昶满了酒,道:“您别见怪,睿儿跟着我大多数时候都被关在宅子里。他至多也就去镇上找他几个狐朋狗友玩。我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志向,一辈子平安顺遂就足够了。”
徐昶被他这平和殷勤的低姿态安抚地面色缓和了些,低声道:“哎,哪能如此啊。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自古男儿哪能窝在这山野一辈子。曲老已经不在了,曲家也得找个合适的靠山,否则这宅子还有内宅的东西……如何能千秋万代地保下去。”
家主闻言,却是没顺势接他的话。
他抬头看了这一屋子的机巧,猝不及防地说了一句。
“徐大人喜欢这些零零碎碎吗?”
徐昶挑眉。
“我的意思不是……”
家主却道:“我其实不大喜欢……。这些东西日常运作起来耗费巨大,以前有曲老在大魏四处奔走收集物资,勉强支撑。但曲家早就捉襟见肘了。”
“我不懂什么伟业后继,只知什么马配什么鞍,现实便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已经配不上这些造物了。”
说着,家主吁了口气,往夫人那对过去一眼,温声道。
“我们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心高志远之人。倘若有人能适合这宅子,将曲家改成别人家,倒也算是它之幸。”
徐昶深吸了口气,面露鄙夷之色。
他沉默了片刻,堪堪把自己眼底的贪色压下,挤出了一点劝慰道。
“家主啊……我是好心。这些东西可都是世间众人都眼红的宝贝,随便拿一件出去都价值连城。曲家先祖至臻之作,我等工匠花费数百年心血建造出来的成果,能和大魏祭天台比肩的神迹也就剩古宅。这些……在家主眼里,当真分文不值吗?”
家主摇头说:“倒也不是。他们依旧很宝贵,只是觉得在我手中可惜了,若是交给合适的人,发挥我曲家祖先原本赋予它的能力。如此传承下去,曲家先祖的用意才不会白费。”
“徐大人是有能为之人,大约不明白‘配不上’这三字也是一种极重的负担。”
徐昶面上已经开始躁动了。
家主也不搭理他,夫妻俩和和气气地吃了起来,还时不时招呼徐昶不要客气。
场面温馨和气地像镇上的一户极为普通的人家在招待一个外来的友人一样。
———这绝不是徐昶要的结果。
饭用至半途,徐昶放下了碗筷,忽然深沉地说了一句:“家主,我就当您是被古宅这些年对外宅……对您的桎梏产生了不满的反抗,您不喜欢古宅遗留下来的东西我也不强求。但之所以您还坚持在这里,为的……还是三年前那案子对吧。”
家主闻言,便也一起放下了筷子。
“在我看来,徐大人可比我困在古宅里的时间多。我是看开了,徐大人不知道要碰上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走出来。”
徐昶沉声道:“那只是因为家主得到了不珍惜而已。”
家主失笑说:“倒也是,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啊。”
场面一度陷入了死寂。
夫人见气氛不好,迟疑地看了一眼家主,低声问:“我……去看看睿儿会不会我房内乱拿东西,好吗?”
家主颔首道:“嗯,劳烦夫人顺便去看看一下明日贵客的客房中该用的东西都备齐了没有,那些人身份贵重,不可有丝毫怠慢。”
“好,”夫人笑得松快了许多,絮叨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咱们镇上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倒是劳烦徐大人送了不少,不知徐大人有什么需要,现在说一说,我看着能否去备些来。”
徐昶这时候哪有那心思,道:“我不重要,随意给我个睡处就行。”
家主朝她挥手道:“徐大人这边由我亲自安排,你去看着睿儿吧。明日出去玩也好,可别留在这里,冲撞了那些为曲老远道而来的贵客。”
夫人却也不恼,闻言竟然笑出了声,随后长长的哎了一声,说:“好不容易过几年安生日子,也不知以后如何……”她喃喃着转身往外走,却是忘记了和徐昶道别。
下人们也跟着夫人一同都走了个干净。
家主这时候才说:“现在就剩下我们二人了。徐昶,我知道你这次来的目的,我们不如敞开了说亮话。咱们各有所求,各取所需,如何?”
徐昶这时候却是拿起了筷子,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最肥的大肉,说:“还是这话中听。我也直白点——那是最好不过。家主,这是不是说明了我前面说的没错?你想要的就是将古宅那边的事彻底终结。找到你一直挂念着的闫家独女,活着,便将她救出囚笼,以报当年恩惠。”
家主没有否认,第一次接了徐昶的话。
“若是死了,我便让置她于死地的人,百倍偿还她的罪孽。”
徐昶吁了口气,道:“那我的目的也很简单。古宅里的东西,我全都要,包括那个幸存者的性命。”
家主问:“你要活的还是死的?虽说当时官衙的举动来看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但……已经三年了,死了的可能性更大。”
徐昶斩钉截铁说:“要活的。蒋原有点本事,他说的那些东西……嘶,还真是厉害啊,曲家先祖制定了造物者不得以人为材,是不是也是害怕这种东西出现?倘若真是那幸存者做出来的,我就要她活着。”
他似乎解开了束缚,不再掩盖自己的贪婪。
“她就是我进祭天台的敲门砖啊,闫怀谨的祭天台囊括了他自己都无法驾驭的各种神技。我若全弄到了手……”
他轻轻的吸了口气。
家主没有做声,只是轻笑了声。
“那就提前预祝徐兄得偿所愿。”
徐昶捏了酒杯,和家主的轻碰。
“家主也是。”
——
蒋原一向乐观,但是自己某些不好的念头总会特别灵验。
虽然乐观的态度让他对自己这种近乎于乌鸦嘴的特性没深恶痛绝,甚至觉得提前预知一下噩耗,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也没什么不好。
但在小姐遇上的事情上,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
站在登天峰悬崖上方,当他看到衙门的巡捕守在那的时候,心底怎么都乐观不起来。
徐昶这人的手段当真是阴毒——盘龙镇上他不守,偏生要把他那点脆皮的人头搁在登天峰大门口。
说的好听是来为即将到来的盛京贵客们守门,但普通人不得随意靠近登天峰,是曲家自古以来的规矩。其目的就是怕有人稍不留神碰触了登天峰的机关受伤甚至丢命。
也就是为何曲家从不需要在登天峰下设什么护卫之类的,现在的曲家本宅内有护卫也是基于古宅那边出现了意外的情况,为防那些东西出来,必须养点人以防万一。
养着的也都是原本就和曲家知根知底,对机关足够了解之人。
现在哪怕是曲家随便一个人下人单站出来,也要比这些什么都不懂的衙门衙役们强。
但徐昶这个安排……这个节骨眼上,若出点事和曲家那刁钻的机关和古宅有关的话,错都不在衙门。
徐昶是半点没想过这些的性命在机关面前,脆弱如薄纸。
蒋原仔细盯了一会,发现这几个衙役也不是白白坐在那当门神,他们是真的有事在做——路过的人每个人他们都盯着,却只拦姑娘。
每一个靠近的姑娘他们都得拦下来仔仔细细的盘问一番,弄得不少镇上的小姑娘见到他们都得绕路走。
简直把他们针对小姐设的关卡明晃晃地摆在面上了。蒋原越想越不对——徐昶的目的可是古宅,他既然能派人如此针对小姐,那他有没有可能也会派人不知死活进宅子?
这念头不起还好,一起蒋原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早前就有答题者进去殒命,为了曲家着想,这件事被家主私下好生处理了好久才将消息压住,才没传出去。可现在盛京客人到来之前要是出事了,那事情可不就简单就了事了。
单凭家主也不可能再压得住。
想到这,蒋原立刻转身,也不管现在凌晨已过,夜半三更的古宅有多恐怖。
——
一夜的折腾,闫欣有些精疲力竭,她在怪异的少女尸体旁边坐了片刻,笑偶在不远处发出了它那难听的讥笑声,将她惊醒了。
她缓缓地将闭在口中的气慢慢吐出,接着才翻身站起来,朝向笑偶所在的方向。
这会天还未大亮,四周一片朦胧,宅子里的光景不细看也看不清。闫欣眯着眼盯着笑偶的方向好一会,才发觉笑偶脚底下还踩了个东西。那东西看着怪异地团在一起,隐约能看出一点人体的轮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