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晶暗帘无声分隔着两个世界。
帘外,神乐蜷缩在坚硬的黑曜石上,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牵动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奈落那疯子轻若无物的捻动本命扇骨的“嚓嚓”声,简直是最变态、最沉重的刑枷,让她每一处妖力节点都在哀嚎抽搐。
神乐痛得意识模糊,血水混合着冷汗渗入地面冰冷的纹路。
她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只有帘内透出的那片幽暗光线是她模糊意识里唯一的光点。
呸,什么光!
根本是死亡的凝视!
神乐半眯着眼,那光线此刻更像寒狱顶端的唯一出口,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更深沉的绝望。
帘内。
桔梗半倚在奈落宽阔的、带着沉冷檀木气息的怀抱里。
她的头微微侧着,细密的墨发散落在他霜白色的内衬长袍上,如同沉落雪地的余烬。
额角的汗和泪已被那无形的暖风拂去,露出莹白微凉的皮肤。
她的灰紫色眼眸并没有看近在咫尺的奈落,也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
她在看帘外的光景。
那里,水晶暗帘的波纹正缓慢地荡漾,像被风吹皱的幽暗水潭。
直到一点粘稠的、在幽紫光线下反着光的暗红色液滴,穿透了那道摇曳的光影屏障,无声地滴落在她视线前方那片平整冰冷的地面上。
啪嗒。
声音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
血滴散开,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在桔梗茫然凝视的瞳孔深处漾开了第一圈清晰的涟漪。
她毫无波澜的灰紫色眸子里,那层蒙着的懵懂水汽似乎被这抹刺目的红戳破了一个小洞。
她的目光,如同被那点猩红骤然惊醒的迟钝指针。
迟缓地、带着一丝初生者探索的本能,顺着血迹流淌的模糊路径,逆着那缕沾染着尘土和血腥气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生息……
艰难地穿透了那片摇曳的光影罅隙。
光线在帘外骤暗。
阴影里,一个蜷缩在地的身影在桔梗涣散的视野轮廓里艰难拼凑成型。
凌乱的衣服被血色浸染出大片的、不规则的暗红污迹。
那女子的额发湿黏地贴在布满尘土和血污的额角,那张侧对着她的脸,同样沾满了石屑和深红。
她的瞳孔因极度痛苦而失焦、散大,死死盯着内殿深处的某一点,每一次破碎的吸气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微小却剧烈的痉挛。
此时的神乐如同一条被摔烂脊骨濒死的蛇,在冰冷的地面无声地扭动。
她的动作是那样破碎、绝望,带着生命将熄前最原始的挣扎和哀鸣。
桔梗散乱空洞的视线,在那片狼藉的血污和扭曲的身影上,停留了很久。
一种陌生的、难以名状的寒意,犹如初冬降临的第一场冻雨。
没有预兆地渗透了这具刚刚被反复烙印、被强行抚平、被温柔支撑过的温暖躯壳。
刚刚因奈落指尖药膏的微凉舒适而松弛下去的眼睫,此刻像被无形的寒气惊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茫然。
她的头微微动了动,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没有转向奈落,视线依然停在帘外那个痛苦挣扎的血红色身影上。
然后,一只苍白纤细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初生者的试探和本能的抗拒,抬了起来。
指尖越过奈落环抱在她身前的手臂,带着冰冷的脆弱感,遥遥地、穿透那片弥漫着绝望血色的光线和空间……
不偏不倚地指向帘外角落里那个几乎融进黑曜石阴影中的、濒临熄灭的生命光点。
她的唇瓣微微开合,喉管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如同羽毛摩擦过的气音。
声音滞涩,带着初生者初次尝试发声的生疏与含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挤过被冻结的神经末梢。
“……她?”
第一个音节出口后,似乎找到了一点微弱的惯性。
灰紫色的瞳孔第一次微微转动,目光最终落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笼罩着她的阴影的温玉面容上。
“……谁?”
声音很轻,飘忽不定,缺乏应有的情绪重量。
像一片落叶坠入深潭,甚至没有激起多少涟漪。
但这短促的两个字,足以让整个冰冷的内殿为之一寂。
奈落捻扇的手指,在桔梗抬手指向帘外的瞬间,便顿了下来。
除了他之外,她居然还有心思去关注外人!
奈落脸上那温润如玉的、仿佛刻入骨子的平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低垂的熔金色眼睫几不可察地压低了半分。
眼底流淌的金液如同被投入了极寒的玄冰,霎时封冻住所有翻涌的暗流。
吸引她目光的人,都得死!
他并未去看那个在帘外角落垂死挣扎的身影。
他的目光,缓慢地、如同一道凝聚了千年寒冰重量的视线,沉静地落在桔梗仰起的、带着纯粹疑惑的苍白面颊上。
他的视线一寸寸解剖着她灰紫色瞳孔里那点因外界刺激而重新晕开的茫然懵懂。
试图确认其中是否存在一丝超出他掌控的、属于其他存在的情绪。
恐惧?
同情?
或是……任何一点熟悉的微光?
没有。
只有一片被强行凿开的、属于无知者的空洞沟壑。
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满足的冰冷慰藉,无声地沉入他瞳孔深处那片无垠的黑暗死海。
那抹空洞,正是他千万次蚀刻后想要留下的终极印记。
奈落手臂微微紧了一下,动作自然地将怀中纤瘦的身体更拢近了自己冰冷沉稳的胸膛。
他抱紧了她,给她因帘外冰冷画面而受惊的本能提供一个更坚实的壁垒。
霜白内衬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无声地垂落,形成一道更柔和也更不容置疑的视觉屏障,隔绝了她望向帘外的视线。
她只能看到他流畅冷硬的下颌线,和他那双如同冰封金珀般、倒映着她此刻懵懂面庞的眼睛。
他的唇微微弯起一个温和的、属于“良人”的弧度。
“不必害怕,”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令人心神安宁的魔力。
就像是最上等的丝绒拂过心尖,每一个吐字都清晰温和,直接熨贴在她微凉的额角皮肤上,“只是个……”
他略作停顿,像是在思考最恰当的、能安抚初生心灵的词藻。
终于,一个轻描淡写的、带着几分随意疏离甚至一丝宠溺意味的词语,如同丢弃一块无用的碎石,被他用那完美的低音流泻出来,落入桔梗空茫的耳廓。
“…不听话的玩具罢了。”
他微微侧过头,熔金的瞳孔里那层冻结的金重新流淌起令人沉溺的温润光泽。
薄唇轻柔地碰了碰她洁净的额角肌肤,温热的气息拂开她几缕垂落的发丝。
那姿态温和而专注,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及安抚怀中因陌生事物而微微“不安”的她来得重要。
帘外阴影里,被称作“玩具”的神乐,在那份温和解释落下的瞬间,身体猛地弹跳了一下!
不是因为剧痛,而是因为一种比被万刃加身更刺骨的——冰冷彻骨的羞辱!
她散大的瞳孔骤然聚焦!
爆发出惊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狠戾光芒!
死死钉在那片隔绝了视线的水晶暗帘上!
不听话的…玩具?!
我去你妈的!
剧痛撕裂了喉咙,她无法发出咆哮,只有一口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血沫狠狠喷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每一滴滚落的血珠,都像是她无声的、最凄厉的控诉和嘲弄!
奈落!
你他妈——
她破碎的胸腔剧烈起伏,牙关几乎要咬碎!
怀里那个空壳,那条你从幽冥偷出来的鱼……
她那张空白的纸上,你他妈自己用血写了什么啊?!
疯子!
病态!
无可救药的渣滓!
你等着……
等着杀生丸用爆碎牙把你这座华丽的坟场,连同里面被你当作珍宝的破罐子一起,碾成宇宙最底层的灰尘吧!
等着!!
镜阁。
神无怀里的镜子,镜面幽幽地荡漾着内殿的一切。
清晰无比地映照着帘内那幅“良人拥珍”的温存画面,也同时倒映着帘外角落那一滩喷溅的、无声沸腾的暗红血污。
神无纤薄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的、直达眼底的、极其锋锐的弧度。
那是一个旁观者对疯狂最纯粹的鉴赏,也是对挣扎者结局最残酷的确认。
她抱着镜子,如同抱着命运轮盘的冰冷核心,无声微笑。
游戏……
越来越有趣了。
不知她那傻妹妹,还有没有命接着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