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棉被誉为“棉娘子”的殊荣,王姮无比认可。
在她看来,别说区区一个虚名了,就是再大的荣耀,都是她家阿棉应得的。
这不是嫡长闺的滤镜,而是王棉真的灵魂高贵。
周既明破获诱拐案,京城上下,大部分人都在关注案件本身。
比如那个藏污纳垢的山庄在哪儿啊,几个纨绔都是谁家的不孝子啊,他们都搞了什么花样儿啊……等等问题。
阿棉是除了受害人、及其家属外,最先关注到那些可怜女子的人。
她没有对于案件的猎奇心态,也没有任何想要八卦的意图,她就担心一件事:
这些受害者,遭遇了这样不好的事情,失了清白、没了名声,接下来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匆匆的、远远的嫁人?
还是青灯古佛一辈子?
甚至是,决绝的自我了断?
明明她们才是受害人啊,她们不但要经受施暴者的折磨,还要在案件结束后,遭受第二轮的伤害。
王棉敬畏生命,更是坚定的“受害者无罪论”的拥趸。
她为了这些女子,暂时摒弃了与周既明的私怨,主动找上了他。
“周郎君,案子破了,幕后主使皆已伏法,那些受害女子当如何安置?不知周郎君可有计划?”
王棉声音温柔,眼神却坚定。
周既明见到这样的王棉,眼神很是复杂。
十多年前,她还是他的未婚妻。
容貌算不得顶尖,气质却独特。
只是那时,他重生归来,不愿再艰难的、一步步的往上爬。
他想尽快跳出农门,想方设法的跨越阶级。
为此,他不惜背弃了曾经帮扶他的未婚妻,攀上了公主之女。
随后的事实证明,捷径、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吃软饭的男人,注定得不到尊重。
周既明不是赘婿,却像个赘婿般,在公主府任人呼喝。
时间久了,活了两辈子的周既明,心智比寻常人要坚韧些,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扭曲、阴暗。
他受够了妻子的颐指气使,受够了长公主的轻蔑羞辱,还有那些刁奴,也都可憎可恶。
周既明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忍辱负重的收集到公主府的种种不法事,然后决绝的将他们送进了大牢。
等周既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成了圣人的一把刀,只能在阴湿污秽的烂泥里,腐烂、发臭。
周既明知道,他选择做了孤臣、酷吏,即便将来会位居高位,也难以善终。
他与楼彧,也再无比较的可能。
楼彧是天空皎月,他有尊贵的身份,有耀眼的才华,有圣人、太子的宠信,他的未来,一片坦途。
他只要按照制定好的道路,一步步的往上走,就能站到巅峰。
而他周既明,走上的却是一条两边都是悬崖的绝路。
能不能走上巅峰,不可知。
行走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深渊。
偏偏,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往回走。
哪怕看到了结局,他也要走到底。
也正是这种“清醒”,周既明绝望的同时,内心愈发的扭曲。
他既已经身处地狱,那就把所有人都拉下来吧。
周既明知道,他的心已经黑了。
可当他面对曾经的未婚妻,听她轻声说着对不相干的人的关怀的时候,周既明竟有种莫名的自卑与钦佩。
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农家女,也早已蜕变成尊贵的夫人。
可她的眼睛却还是那么的干净,她的心,亦是那么的纯粹。
她还保有着人性最大的善。
周既明通过她的外貌、言行等,能够清晰看到她高贵的灵魂。
“……本官还未有计划!”
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周既明淡淡的说道:“王少夫人既找到本官,还这般询问,想必是有了安置的法子?”
“周郎君猜得没错,我确实有个想法。”
王棉主打一个真诚,面对曾经的未婚夫,她没有太多的想法。
她现在只想好好安置那些女子,既是想帮助她们,也是为了自己的产业。
“周郎君或许知道,我名下有些工坊,正缺人手,若是那些女子愿意,可交由我来安置!”
“或是进入工坊做工,或是去田庄帮忙,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时间久了,事情淡了,她们也就能有新的开始!”
那些受害的女子,不是都像李娘子的小姑那般幸运。
案子破获后,京兆府发布公告,让那些女子的家属前来认领。
但,只有少部分的人,前来官府,更大一部分的家属们,竟嫌弃她们丢人,索性不认。
那些女子,先是遭受侵害,接着要面对流言蜚语,然后还有来自亲人的抛弃……一轮轮的伤害下来,很多人已经生出了死志。
主动寻死,不只是受伤太多、不愿苟活,亦有实在无处可去的残酷现实。
王棉主动站出来,她愿意收留这些女子,并给她们一条生路!
周既明定定地看着王棉,试图在她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算计”的痕迹。
但,没有!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澄澈,没有丝毫的功利,她就是单纯的想要帮助那些人。
周既明自认为早已黑透的心,竟被王棉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忘了自己要将所有人都拖下泥潭的疯狂。
……也罢,就任由王棉去做吧。
满身罪孽的周既明,没有奢望什么“积攒功德”,他就是单纯的被王棉所折服。
再者,安置那些女子,于他来说,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王棉愿意接手,周既明乐得轻松。
就、这样吧。
自己注定要烂在泥里,有道光照射下来,他没有资格捕获,只远远的看着,亦是一种慰藉。
周既明将人都交给了王棉。
王棉亲自询问了那些女子的意愿:
想回家的,王棉可以命人护送。
想去外地投奔亲友的,王棉会资助路费。
想要嫁人的,王棉可以介绍自己名下的仆役,或是萧无疾麾下的兵卒。
想要去工坊的,王棉无比欢迎。
经过几天的时间,除了极少数被家人接走的,剩下的七八十名受害者,都被王棉妥善安置。
经此一事,王棉王娘子的善名被传扬开来。
她的棉纺织工坊,也被填充了足够多的人手。
其实,不只是本次案件的受害女子,随后的日子里,王棉还招收了许多和离的、丧夫的、无处可去的可怜女子。
她给她们工作,给她们住处,让她们有一技之长,能够养活自己。
发展到后来,王棉工坊的女工,人数超过千人。
除了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还有一些有家有夫有子的人。
看似有依靠,却没有经济来源,依然在最底层痛苦挣扎。
而有了工作后,女子的家庭地位、社会地位,也就会慢慢的提高。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有钱,就是有底气。
王棉所做的,不只是给了那些女子一份工作,更是给了她们独立、自尊的基础。
“棉娘子”的名号,越传越广,越来越响亮。
这些改变,并不是惊天动地,而是如春雨般润物无声。
王棉总说自己是最失败的穿越女,十几年了,都不曾改变世界。
但,在她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改变了许多。
她或许不是她认定的大女主,她却是许多人崇敬、仰慕的“棉娘子”。
棉花、棉布等,也随着王棉的名声大噪,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推广。
王棉开启的,不只是一个全新的行业,更有她极具传奇色彩的一生。
……
“棉娘子”的传奇继续着,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堂、京城也风起云涌,事件频频。
元贞七年,皇后薨。
元贞八年,圣人亲率大军,远征高句丽,二次东征失败。
元贞九年,上皇驾崩。
虽然上皇移居大明宫多年,早已远离了政治中心,甚至开始被人遗忘。
但,他只要活着,就还有所代表。
直到他驾崩,属于上皇的时代,才彻底宣告结束。
元贞十年,圣人联合新罗,灭百济。
元贞十一年,圣人再度御驾亲征,三次东征高句丽,大胜归来!
元贞十二年,新罗女王亲来京城,与诸多番邦一起,尊圣人为“天可汗”。
“女王?还有女王?”
五年过去了,阿南虚岁七岁,已经入了骊山书院的德音堂。
学习各科课业的同时,身为顶级N代的小贵女,阿南的政治素养也极高。
国公阿耶、公主阿娘,日常闲聊就是朝政大事。
耳濡目染了这些年,阿南对于朝堂、对于天下,都有着非常清晰、深刻的认知。
不过,阿南到底年纪小,对于很多新鲜事物,还是有着孩子的好奇。
“是啊!新罗就是女王当政。”
“其实不只是新罗,扶桑也出了位女天皇!”
王棉作为穿越女,本就有超越时空限制的见闻与见识。
再加上作为顶级勋贵,公主伴读,她自己的、王姮的消息渠道非常多。
王棉绝对可以做到,足不出户却能知晓天下事。
“还有西南的一些番邦部落,也有女头人、女王!”
王棉倒不是故意宣扬大女子思想,她所说的这些,本就是事实。
穿越这些年,王棉对于后世的种种,开始淡忘。
尤其是她所处的大虞朝,并不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王朝。
这就是一个糅杂了好几个朝代的架空大杂烩。
主要的历史节点,似乎能够跟她所熟悉的隋唐对上。
可又有许多偏差。
以至于,随着皇后的薨逝、圣人的老去,王棉禁不住的好奇:
圣人的后宫,是否还会有个武才人?
那位封建王朝两千多年才仅有的、唯一的女皇,在这个时空,是否还会出现?
王棉心里想着,便暗搓搓的派人调查。
这几年,圣人没有立后,每每提及先皇后,亦是会忍不住的痛哭。
但,每年后宫都会有新人。
圣人也会宠信那些年轻的、粉嫩的女子。
只是放眼整个后宫,王棉没有找到姓武的妃嫔,更没有发现任何与武皇有相似之处的女子。
“难道,这个时空没有女皇?”
王棉忍不住的自责:不会吧!这应该不是我这个穿越女引发的蝴蝶效应吧!
啊啊啊,我居然把女皇给弄没了?
想到这些,王棉竟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心绪纷杂而混乱,王棉有些时候,也就没有往日的小心、谨慎。
比如在几个孩子面前,提及了京中最新的八卦,便就进京的新罗女王展开了话题。
“阿娘,女子也能当王?”
说话的是三胞胎的阿珊,她是王棉唯一的女儿,也是阿南的嫡长闺。
她同在德音堂读书,虽然比阿南高两届,一对小姊妹,却经常在一起。
除了学习,就是讨论朝政,明明还只是萝莉,却已经有了堪比朝廷官员的敏锐、眼界。
“当然能!女子又不比男子差!”
“就像在咱们骊山书院,每年考核,德音堂的女生,成绩非但不比男生低,反而会有超越!”
王棉穿越多年,一直都遵从大虞的规则,不敢特立独行,只想循规蹈矩。
她甚至感受到自己隐约已经被同化。
但,她始终没有忘了自己的来时路——
她是生长在一个男女平等、自由民主的时代。
为了活命,她不敢在大虞朝出风头、彰显个性。
可她还是想要用自己的能力,改变周围,推动发展。
就算自己做不了女皇,也要告诉学生、儿女们,这个世界很大,世界的规则也很多。
没有人规定,只有男子才能坐上高位。
也没有人规定,女子只能被困在后宅,成为附属。
当然,她也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更不想“教坏”孩子。
有些事,悄悄的埋个种子就好,不能太过急切。
王棉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让几个孩子继续做功课。
她则找到了王姮。
“新罗女王进京了,楼郎君是不是也一同归来?”
王棉问向王姮。
王姮点点头,“刚收到阿兄的飞鸽传书,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王棉望着王姮愈发美丽的容颜,心中默默的算了算,咦,阿玖与小变态成亲,已经七年了呢。
七年,阿玖和小变态这对恩爱夫妻,会不会“痒”?
他们夫妻恩爱,却只有一个女儿,这在封建王朝,就是一个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啊……